杨泽沉默。
对于这个问题,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按照杨泽的性格,他不管干什么,都喜欢实事求是。
因为他知道一个道理,谎言是经不起推敲的。
当你说出一个谎言,就需要用很多谎言来弥补。
而撒谎一旦开了先河,那么人生将处处都是谎言。
可问题是,如果自己承认自己叫杨泽,那场面将非常尴尬。
而且杨泽觉得,张岳这个人虽然有小九九,但品格并不差。
他之所以冒充自己,并用假邀请函试图蒙混过关。
主要是为了能参加这次的碰头会,为巴蜀地区的粮食产量贡献自己的力量。
再加上手头拮据,才不得已而为之。
既如此……
杨泽咳嗽两声:“我的确姓杨,而且我也来自中州。”
“你是中州的?”张岳一脸诧异。
杨泽点点头:“没错。”
张岳一拍大腿:“真的,那不是巧了嘛!
对了,既然你是中州人,肯定会说当地的方言了?”
杨泽诧异的看着对方。
虽然不忍心拆穿张岳,但杨泽想了想,还是决定隐晦的提一点对方一下。
中州这次一共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自己作为男子,又姓杨,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只是,为什么对方半点反应都没有?
他只好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你想学中州话很简单,比如我们平时最常说的表示肯定的一个字叫,中。”
张岳一拍额头:“哎呀,你这么说我立刻想起来了,电视里经常演。
不管别人问我什么话,我只需要回答中,或者不中就可以,对吧?”
杨泽点点头:“差不多。”
“那么自称呢?
就是我喊我自己怎么说?电视上好像都说俺。
俺在吃饭,俺在睡觉,俺在听课,俺在开会,是这样吗?”
杨泽摇摇头:“不是,中州人对于我和俺的用法,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们是我和俺混用的。
举一个例子,如果你是自称,就用我。
如果你称呼的是别人,或者群称则用俺。”
张岳有点不太明白:“能不能详细讲讲?”
杨泽道:“这个说起来很简单,比如你刚才说的,我在吃饭,我在睡觉,我在上班,我在开会。
这个一律都用我。
但换成俺爸在吃饭,俺妈在睡觉,俺哥在上班,俺姨在开会,因为指的是别人,就用俺。
还有群称也差不多,俺三个在吃饭,俺四个在睡觉,俺五个在上班。
这个也用俺,但这个俺有我们的意思。
我们习惯说俺四个在睡觉,不会说俺们四个在睡觉。
所以你说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如果碰到没在中州生活过的人就算了。
如果对方在中州生活过,或者经常听中州人说话,那么对方一定会感觉到不对劲。”
张岳竖起大拇指:“你这么一讲我就明白了。
对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杨泽挠挠头,问题怎么好像又绕回来了?
“我这个名字比较特殊,能不说吗?”
他实在不想撒谎。
谁知张岳竟然朝杨泽笑了笑:“明白了,你和我一样,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对不对?
话说咱们这些非体制人员真的太难了,明明想为人民做点贡献,结果反而要藏头露尾,跟见了猫的耗子似的。”
说完扭头看赵文谦一眼,意思很明显。
既然赵文谦选择把主会议室放在这,自己几个人难免要和对方打交道。
虽然这次由于冒充的人比较多,本着法不责众的原理,赵文谦只能装作不知道。
但凡事都有例外。
如果自己这五个人的非官方身份暴露,很可能被赵文谦当成出头鸟处理。
说不得还要连累所在的公司。
再看杨泽的言谈举止,神态气度,他所处的公司肯定不简单,说不定还是世界五百强。
杨泽选择低调很正常。
他一拍杨泽肩膀:“不用担心,你不想暴露自己,那我就把我的身份借给你用。
反正我所在的公司只是个小公司,就算赵文谦想找麻烦也无从找起。
所以接下来你就是张岳了。
记住你姓张,弓长张的张,岳飞的岳。
如果实在记不住,可以想象一下岳飞弯弓射大雕的模样。”
杨泽看对方的神情再次变得古怪。
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说着说着,自己竟然和对方交换了身份。
关键这身份交换方式也太诡异了。
不过对方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反驳:“那行,一会儿我就叫张岳了,拿过来吧!”
张岳一脸疑惑:“拿什么?”
“当然是你的邀请函了,既然做戏嘛,肯定得做全套。”
张岳一拍额头:“还是你考虑的细致,这个给你。”
他将自己那张假的不能再假的邀请函递给杨泽,与此同时,杨泽也将一张邀请函递给了他。
张岳笑着接过,然后将邀请函对着灯光反复打量,嘴里忍不住啧啧称奇:
“兄弟,你这个邀请还牛逼呀?
竟然做的和真的一模一样,连色差都没有。
这种邀请函肯定得花不少钱吧?”
杨泽点点头:“第一去花了不少钱,不过这张邀请函是我们老总给我的,具体价格我也不知道。
反正不是五百就是八百,甚至一千都有可能。”
“卧槽?一千块钱买这么一张请帖?”张岳眼睛直接睁大,“那你们老总可真是个大冤种。
等等,这上面竟然还有名字……杨泽?
兄弟,你这也太贴心了,竟然把我的名字都提前帮我填好了。
稍等一下。”
他又将杨泽手中的邀请函拿回来,用黑色记号笔在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下张岳两个字。
旁边,陈奕冰听着两人的话,表情那叫一个古怪。
甚至有好几次,她都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在最后竭力忍住才没有穿帮。
前方,赵文谦已经把设备调试好。
让所有人都加入聊天群,然后他开启直播间。
想了想,赵文谦又看向张岳和陈奕冰:“我说你们俩别坐那么靠后呀?
快到我这里坐。
也不知道老宋平日里是怎么教你们的,他自己遇到事情,从来都是冲到第一位。
哪像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离得远。”
张岳和陈奕冰对视一眼,然后他站起身,一脸笑容的对赵文谦道:“我中!”
说着走到赵文谦旁边坐下,笑容比刚才更灿烂了。
赵文谦:“?”
“你刚才说什么?”
张岳自信一笑:“我说的是中州方言,这样听起来比较亲切。
您不是和我们局长是同学吗?应该对中州方言不陌生吧?
在中州,不管对方说什么话,都可以用中表示肯定,如果想否定,那就用不中。
至于中州话里面的我和俺,也有不同用法。
比如自称一般习惯用我,如果称别人,或者群称,那就用俺。
给您举个例子,我吃饭,我睡觉,俺爸吃饭,俺妈睡觉,俺俩吃饭,俺仨睡觉。
我没说错吧?”
赵文谦面色古怪的看着对方,他的确没少听宋爱国说中州方言。
不过关于我和俺的用法,还是第一次知道。
仔细一琢磨,不得不承认对方总结的对。
只是为什么“我中”这两个字听起来那么古怪?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直播开会,而不是计较这些细节。
看着时间,他点开摄像头:“大家好,我叫赵文谦,来自京城农业部。
其实大家对我应该不陌生。
作为农业方面的精英,你们只要参加过国家级规格的专业知识培训,应该都见过我。
所以我就不多废话了。
至于今天叫大家来的目的,你们应该也知道。
关于这次山城庄稼因为细菌感染,导致大面积减产甚至绝收的事,情况已经非常严重。
所以我才把大家请过来,商量一下对策。
对了,先给你们介绍一下。
这次我专门邀请了两个特殊嘉宾,他俩是来自中州的杨泽和陈奕冰。
陈奕冰是北大光华管理学院的高材生,可能大家对她有些陌生。
但说到咱们农业局在农村土地征用计划的改革,你们是不是就熟悉了?”
杨泽虽然也在十二楼的会议室,但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张岳,所以距离赵文谦比较远。
对方介绍陈奕冰的时候,他本来并未在意,可听到农村土地征用计划几个字,却愣住了。
虽然杨泽在农业局待了不短时间,可这种规划他还真不知道。
而看赵文谦的语气,这个规划貌似还挺牛叉的。
所以到底什么情况?
为什么自己从来就没听陈奕冰说过?
他立刻在直播间的评论区发消息:“各位大佬,农村土地征用计划是什么?能不能解释一下?”
如果自己用的是真实身份,杨泽肯定不会这么问。
不过现在他在直播间备注的是张岳,那就没有顾忌了。
无名小卒嘛,问几个看起来所有人都知道的问题应该很正常。
而他的消息刚发出去,立刻有人回复:“同问,农村土地征用计划到底是指什么?”
“我也想知道,话说我可在农业局干了五年,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东西?”
“本人也没听过,我在农业局干了二十年了都。”
“……”
“我说楼上的兄弟,你们不是农业局的人,就不要再冒充了好不?
作为在编人员,每次上面组织培训学习,都要学农村土地征用计划案例的。”
“楼上说的对,不该问的问题不要乱问,免的暴露自己的身份。”
“瞎扯淡,谁说老子不是农业局的人了?
邀请函.jpg。
这是我的邀请函,看清楚了!”
“还有我的邀请函,上面还有我的名字呢!
邀请函.jpg。”
“哈哈哈哈,楼上你是要笑死我吗?
你这个邀请函一眼假好不好?尤其是上面的名字,竟然叫西门大郎。
这得脑子进多少水,才会起这么离谱的名字啊?”
“西门大郎还是好的,难道你没看到另外一个叫马屁精嘛?”
“这个的确更抽象,那些叫秦寿生、沈京兵、史珍香的,好歹用的还是谐音梗。
父母一时没想到也算情有可原。
这个马屁精委实离谱。”
“……”
杨泽看大家越说越热闹,立刻不高兴了:“我说你们能不能正经点?
我可是非常诚心的再问你们问题,结果你们不回答就算了,反而不停歪楼。
还有那些发证实自己身份图片的家伙,拜托,这是庄严肃穆的高级会议,不是相声专场。
咱们严肃点,好不好?”
“哟,这里哪里来的道学先生,教训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我发的明明是正经邀请函,结果到了你这,反而成玩笑了?”
“就是,虽然我叫马屁精,但这个名字就是我爸给我起的,还是专门起的。
原因是他一生做人做事过于刚直,得罪了不少人,也吃了不少亏。
虽然他从来就没因为这件事后悔过,但他却不想让他的儿子,也就是我步他的后尘。
于是他便给我取名马屁精,希望我做人做事能圆滑一点,不说八面玲珑吧,起码不用被别人歧视。
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最广博最深沉的爱!”
“说的好,刚才我也在嘲笑你来着,但听了你的话,我深深意识到自己错了。
我现在要郑重向你道歉,对不起!”
“我也要向你道歉,鞠躬,求原谅。”
“好了好了,大家太客气了。
我的名字我自己其实知道,早就被嘲笑习惯了,多你们不多,少你们也不少。”
“兄弟大度,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爸给你取的这个名字算是成功了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应该很失败,先不说你的性格问题,但大家都笑你这点就挺尴尬。”
“哈哈,你这话恰好相反。
没错,我虽然经常被嘲笑,但我这个名字却非常成功。”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原因很简单,我是从小被嘲笑到大的。
如果你是我,针对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忍着呗!
难不成我还能见到一个嘲笑我的人,就揍对方一顿不成?
这样的话,我绝对满世界都是敌人。”
“哈哈,你说对了,我就是这样做的。
不管谁嘲笑我,我都选择隐忍。
本来我对我爸给我起的这名字非常痛恨,甚至一度想改名。
直到我长大后,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的忍耐力比任何人都强。
遇到任何事都不主动说话,干什么都先察言观色,先把对方的心思揣摩清楚。
结果这一招竟然在体制内混的风生水起,虽然我才工作五年,但现在已经是办公室主任了。”
“卧槽,这么吊?”
“的确挺吊,你爸真的太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