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钳制住的高个男人闻言立刻激烈地挣扎了起来,那振威校尉一时有些恍然,军旗形状的木牌在他手里隐隐发热,李明溪的话好像一下子把他从愤怒和痛苦的泥潭里拉了出来,他的目光顺着李明溪的手腕往那人身上移。
那个高个男人顿时如芒在背,振威校尉转过头来直盯着他,那整个人的气势好像在一瞬间就彻底改变了,高个子男人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周边围着的百姓也都变了个脸色看他,他的眼神无意识地躲避着众人的审视。
“你到底是什么人?”杨校尉握紧了拳头,他压抑住心中一浪高过一浪的愤恨,强行抽回了自己的理智,“不只是你,还有之前混在大家伙中间的那几个人,你们都不是佛母城里居住的百姓。说,你们潜入城中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家中的事情是不是也有你们在暗中策划?!”
高个男人被他最后一句怒吼出来的话吓得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他连忙摇了摇头,哭喊着道:“我只是个肃州普通的行脚商人罢了,你们不认得我也是应该,可是你说的那些什么人,我都不认识啊,杨家大郎,你想想清楚,从你家事发,我是不是一直站在你这边?倒是这个人,你看他那双绿色的眼睛,都不是我们大燕的百姓,这种关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你放屁!”围着的一圈人里立刻钻出来一个猴一样灵巧的少年,他浑身都黑黢黢的,连带着那双眼睛,他似乎是想冲上前打这个高个男人,但是被杨校尉一把拦住了,他怒气冲冲地喊道,“李大哥在佛母城里待了那么多年,没人能说他不好,他闲暇时会给我们讲故事买糖,倒是你,我们根本不认识你。”
杨校尉看着高个男人,心里打了个寒噤,他另外一只手也无意识地握成了拳头,负责佛母城防卫的正有他一份,自从上一次迦婪若率军闪电奇袭之后,虽然未果,但是聂河立刻就下了封城的命令,后来聂河和聂稔以及那部分火营将士都战死在了牛头崮,西疆军的主帅也跟开玩笑似的换了两位,这个命令却一直都没有变过。
去年九月西戎人递过来降表,如今元月已经过了,这四个月来,佛母城的防务从来没有松懈过,哪里来的行脚商人?就算是行脚商人带了文牒,又或者是凭借什么特殊的关系进了城,又为什么之前没有出现,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冒出来。
“杨校尉,你本领过人,不会想不清楚这些事情,现在西戎人的火药炮还在继续轰我们的城墙呢,”李明溪突然眼神一凝,狠厉地捏断了那高个男人的手腕,众人只听见“叮铃”清脆一声,那高个男人的袖袍里竟然掉出来一个锋利的匕首,上面还泛着淡淡的青色,围观者的百姓都不由自主惊呼一声,“刚刚那烟花你也看见了,西戎人已经准备要攻城了,我们——”
杨校尉立刻摆了摆手,站在他身后的两个火营将士立刻走了上前,把那人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荣申现在就在兵营里,火营的将士们这些日一直枕戈待旦,只等号令了。”
那点紧张的情绪在李明溪眼底彻底消弭,他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杨校尉,现在还有事情需要你去做,你也看见了,这人手里藏了兵器,上面恐怕还淬了毒,现在城中肯定不止一个人,趁着现在消息还没泄露出去,你带着人去把他们抓住。”
杨校尉微微弯了弯腰,咬牙道:“末将遵命!”
那高个男人再不复之前懦弱恐惧的模样,李明溪的动作太突然太果断,他根本来不及发难,本想着还想再拖一会,反正周围那么多义愤填膺的百姓,到时候他随便劫持一个,就选那个黑黢黢的小崽子!不怕这群该死的当兵的不让他走。
就是没想到李明溪提前察觉到了他的想法,直接捏断了他的手腕,又把他袖袍里面藏着的染毒匕首利落地抖了出来,高个男人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他癫狂地哈哈大笑起来,对着李明溪喊道:“省省力气吧,你们都得死,哈哈哈哈,西戎人马上就能打破城门闯进来,到时候你们一个个的,都得跟安和城的人,都得死!哈哈哈……”
杨校尉将刀鞘狠狠往那高个男人嘴边一抽,地上登时就落下来两三颗沾了血的牙齿,见那男人安静了,他对着那两个将士挥了挥手,轻声道:“把人带进地牢里,严刑逼供,给他后面的那些兄弟探探路。”
“大家伙不必多担心,”李明溪见百姓们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显露出一点慌张的神色来,西戎人的火药炮击声音一直在有规律地响着,“这不是第一次咱们面对这种事了,当时佛母城里只有三千精兵的时候我们都守下来了,现在城中有我们在,绝对不会让那群西戎蛮子前进半步!”
“我们有什么好担心的,”人群中有个大胡子粗声应答,他满眼笑意地看着身边站着的一群人,“咱们该做的都做了,大明,就刚刚那个人的胡言乱语,怎么可能动摇我们呢,你去做你的事吧。”
李明溪被这个称呼泡得心里软乎乎的,他看着周围百姓们信赖的眼神,重重地点头“嗯”了一声。
帅帐坐落在西疆军军营的正中央,离城楼很有些距离,李明溪带着风营的将士走过来的时候,竟然看见帅帐周围站着一圈目光警惕的亲卫。
李明溪眼睛微眯了眯,荣申这是想干什么?
正想着,周边又围过来几个人,李明溪侧过头看去,那几个人他都认识,是西疆军的两位副将,周珣和荣晖。
西疆军立军本来就比较特殊,虽然聂河有意调制,但是百年世家不会轻而易举地因为这个举动而变,风林火山四营,风营一开始折损太快,聂河又是优中选优,到后面,能入风营的将士倒都是家境贫寒之人,林营擅长远行军,是由刘家统领,火营是冲锋陷阵的大头,主要由从京城里来的三家统领,山营负责后勤,赵家人多钱多,正正卡着。
聂河领兵有方令人信服,但火营中可以称作聂家军的将士在牛头崮一战中折损大半,现在暗中属于周家和荣家的人最多。
李明溪看见这二人的动作,立刻察觉到了什么。
看帅帐前这些亲卫警惕的面色,这二人是来逼宫的吗?
“荣大帅!”李明溪也不管那些了,对着帅帐高声叫喊,“西戎人已经准备攻城了,难道还要火营的将士们龟缩不出吗?西戎人的重型投石机已经改良了,最远一颗石头已经砸到了内城里,我们此时不出兵,能在他们火药的轰击下坚持多久?”
帅帐里,荣申双手支撑着面前的桌案,两只眼睛几乎都要缩成一个小点,那个放火烧房的地痞正瑟瑟发抖地缩在荣申的椅子旁边,叫喊声和火药爆炸声接连传进帐内,那地痞抬头看着荣申,抖着声音问道:“姐,姐夫,咱们现在……”
荣申斜着眼阴沉沉地觑了他一眼,轻飘飘地说道:“怎么,你没听到他们叫我什么?”
地痞悚然一惊,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反应过来,大声叫道:“大,大帅!大帅,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啊。”
荣晖今年刚过不惑之年,为人十分精明,荣家在朝堂上争权夺利十分严重,家族内部只会更严重,荣晖跟荣申属于两房,早在京城的时候二人就不睦,到了西境之后还是如此,最要紧的是,荣申自己本事并不起眼,他只是占了个讨便宜的长子身份。
“李校尉,你还是别叫了吧,”荣晖的面容看上去就十分严肃,他对着帅帐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冷哼,摸出一块玄色的令牌来,“现在情况紧急,事急从权,我将我的令牌给你,火营的将士,骑兵早就摩拳擦掌只等召唤了,你只管去调。”
李明溪面色不变,心里却一跳,西疆军情况特殊,这令牌一共有五块,是西疆军刚设之时五位家主约定好的,这个在那些以姓氏为标准的人心里,可比主帅虎符有用。
但是这块令牌不是应该在荣申手里吗?
周珣二话不说也紧跟着荣晖的动作,将周家令牌掏出来放到了李明溪的手里,“李明溪,现在情况特殊,我赞同你的想法,西戎人的投石机都快砸到我们家门口了,西疆军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直接带兵跟他们正面上!”
“我跟周副将还有些事情要做,带着这两块令牌去吧,加上你风营校尉的身份,火营所有将士,都会听你的号令。”
荣晖话语淡淡的,李明溪明白他的意思,荣申这主帅的职位,恐怕今天就做到头了。
他不再犹豫,迅速转身去调兵了。
城楼上的将士一批批倒下,又一批批地接上去,西戎人重型投石机的投射距离明显比上一次要远,也要精准许多。
上一次迦婪若只是为了做戏给他们看,派出来的五座重型投石机都是最先制成的一批,但是火药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那时飞出去的巨大石球大多都落在了佛母城前面的一片战场,只有少部分砸在了佛母城的城墙上。
那小将士见西戎人大军开始从象兵拉着的重型投石机中间源源不断地跑出来,从高处望过去,像极了沙漠中沙蝎子倾巢而出的样子,密密麻麻的往前铺伸着,他咬牙立刻把烟花给放了。
火药的轰炸十分有规律,西戎人需要频繁地更换弦片,这一次他们的弦片能支撑两次投石机的弯折,十颗火球大多同时发射而出,佛母城的城墙上添了许多个焦黑的巨坑,有一部分的城垛都碎成了一块块的,将士们无处躲避,只能硬咬着牙拿身体上去扛。
所幸那五座庞然大物都需要冷却,那些弦片用过两次就会崩断报废,西戎人必须要把投石机的关窍拆卸下来换上新的,这给了西疆军将士喘息的时间,自从打起仗来,他们的训练可一日都没有松懈,趁着重型投石机歇菜的时间,如暴雨泼下的长箭接连射出,那密密麻麻往前冲的西戎人顷刻间就倒了一批。
见到那群人如被割断的麦子一般倒下了,西疆军这边萎靡的士气立刻又跳高了,那小将士高声叫喊道:“兄弟们,咱们加把劲,干死这群狗娘养的西戎蛮子!让他们瞧瞧,我们大燕男儿的气性!”
他的声音卡在少年和男人之间,听上去有些雌雄莫辨,前一批射完了手中的长箭,后一批立刻顶上,他们大声喊叫着:“干死这群西戎蛮子!”
西疆军将士们的箭雨实在太过猛烈,西戎人前进的速度大大降低,十颗火球带来的冲击时间转瞬即逝,他们从来没见过这种不要命的射箭方法,西疆军的将士几乎是瞅着火球停下就从城墙上冒头往底下射箭,有一段城墙都快被火药轰得塌了,那上面站着的人却几乎没见着少过。
西戎人禁不住这种消耗,佛母城前是一片大空地,根本没有可供遮掩的地方,西疆军手中长箭又是特制的,离佛母城越近,他们手里的盾牌就越像个废铁。
荣晖和周珣说得并没有错,火营的将士们早就整装待发了,李明溪刚过来,就有两个人上前接应,火把围着中间的演武台,李明溪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演武台,将右手中握着的两块令牌高高举起,对着众人道:“西戎人想要吞下我们的佛母城,现在前面的兄弟们还在苦苦支撑,咱们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能躲在这里不出去吗?”
底下众将士发出震耳欲聋的喊叫:“不能!”
“众将士听令!”李明溪脸色冷得吓人,他振臂一呼,“随我一起出城,砍死那群西戎蛮子,咱们绝不让他们,踏进我佛母城一步!”
李明溪戴上头盔,跨上战马,率先走在阵前,全城严阵以待已久,街道上空无一人,大军毫无阻碍地到达了城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