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脑袋如愿做了聂卿的亲卫,固牢山一百五十人打点好行囊跟着贺忠义浩浩荡荡从山上下来,未免引人注目,这一百五十人分作五批向北边去。
说来也巧,秦舫之前跟按白他们约定了在固牢山北边的同乐镇见面,一行人踏进同乐镇不久,就在秦舫犹豫要不要留信让按白他们之后赶上来,自己跟聂卿先往北边去的时候,按白跟顿白两个人气喘吁吁地抵达了暗点客栈。
按白脸上有一道刀伤,身上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但是秦舫看见了脸色反倒更加难看了,贺忠义在一边看着,眼睛一眯,但是并没有开口问些什么,他挑了挑眉,提着李大脑袋的后脖领到外面训话去了。
皇家人身上肯定是带着些秘密的,他这种平头百姓,还是不要知道得好。
虽然他并不信任隆庆帝,但是隆庆帝那天说的话,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记得非常清楚,他说,他的太子也许能做到。
做到什么不言而喻,听着之前从京城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帝后遇刺受伤昏迷,太子舫建国,禁军出兵,荣家吃瘪,这些事情一桩连着一桩,他之前就猜想是不是荣家真地胆大包天想跟皇家打擂台了,现在看来,估计不完全是。
看样子结果真的就出在这小子身上了。
见贺忠义识相地给了他们独处的空间,秦舫不再遮掩,把脸板了下来,问道:“怎么回事,这次怎么弄得这么严重,什么人能伤到你的脸?”
聂卿在外面跟客栈老板点菜,按白跪在地上,身上的煞气不住往外泄,“‘伪蛟’说动了伊然,我们赶回去的时候,鞥州据点差点崩溃,我把反叛的人全都杀了,请主子责罚。”
加入影阁之后,你就只能是影阁的影卫了,无论你有没有在艰难的训练中活下来,影卫不能称之为人,他们是死士,是影阁阁主的财产,培养出一个影卫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还有财力。
“你杀了多少人?”秦舫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站在一边的顿白一咬牙也跪了下去,他低着头,“不只是按白一个人,我也杀了,鞥州据点二十个影卫有六个都投靠了‘伪蛟’,我们全部杀了。”
“这不是废话?”秦舫拿起“老天有眼”扇,轻轻地敲打着膝头,“鞥州临近肃州,供着西疆军的军粮,留在那里的都是好手,光凭按白一个人,六个影卫不应该只在他脸上留了个小口子。”
“但是你们两个人,”秦舫话锋一转,伸出手向两人膝盖拂去两道暗劲,叫他们别跪,“你们两个人可是提灯大师亲自教的武艺,本事相辅相成,你们两个一起上,那六个人怎么还能给你这宝贵的脸上来这么一下?”
按白被秦舫话里有话说得脸微微发热,但是他的表情还是很难看,“叛乱的人里,有白塔客,主子,我们怀疑,‘伪蛟’很有可能联系上荣家的人了?”
这对秦舫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他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现在还是不要这么想的好,他们现在应该不敢,影阁的实体掌握在我手里,他们的实体握在父皇手里,他们真要这么做了,那之后的所有,他们都碰不到了。”
按白和顿白对视一眼,没再说些什么,恭敬地退到一边去了,秦舫从怀里摸出来个紫玉葫芦抛给按白,他起身往房外走去,声音从背影上传来:“拿回去敷脸,别以后遇见什么,你那张脸派不上用场了,你以后还要娶媳妇儿呢。”
顿白闻言立刻对着按白挤了挤眼,按白推了他一把,小声呵斥“去去去”,眼眶却微微发热。
做了影卫,哪里还有做人的机会,殿下的意思,是说等天下太平了,就放他们回去做人。
菜点好了,聂卿眼尖看见按白和顿白进了客栈,没跟上去听,她私底下在贺忠义面前向李大脑袋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惊得李大脑袋嘴巴张开一时都合不上。
“我想了想,”聂卿脸上挂着笑,“你现在既然做了我的亲卫,那就不能叫李大脑袋了,你得有个正经名字,叫正清你觉得如何,正直明朗,希望你以后好好做人,像你们当家的一样。”
贺忠义得了个意料之外的马屁,一时看聂卿更觉得顺眼了,他状似高深地点了点头,伸出大掌轻轻拍了拍李正清的大脑袋瓜,粗声说道:“呐,你不是老嫌弃我们教你大脑袋吗?现在,主帅亲自给你起名字,还不应着谢谢大帅。”
“谢谢大帅,谢谢大帅,”李正清脸上堆满了喜色,咧开了那一嘴白生生整齐的牙,他很快严肃了脸色,郑重而又生疏地向聂卿行了个大礼,“从今以后,我就叫李正清了,是正直明朗的好意思。”
说完他就跑了,聂卿看着他高高兴兴奔跑离开的背影,突然扭头问贺忠义:“贺将军,为什么你们一直不给他起名字啊,我之前问了人,这孩子看着脸小,但是已经十二岁了,放在望京城里,他这个年纪已经开始以文会友了。”
“嗐,”贺忠义无奈地撇了下嘴角,对她摆了摆手,“怎么没起过,这小子是我在山底下捡的,那个时候河州的日子也不好过,不知道是哪家爹娘真养不活了把他给扔在了山上,我那个时候媳妇还没讨呢就得奶孩子,一开始看他头大,就随口取了个‘大脑袋’的名字叫着。”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贺忠义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痛色,不过聂卿并没有看见,他继续说:“山上都是粗莽汉子,我自己也不怎么认字,后来我娶了我家娘子,她倒是取了不少好听意思又好的名字,但是真套在这死孩子身上,一叫他就发烧,就真跟见了鬼似的,正巧那天劫道劫了个算命的,那算命的说,是因为这死小子命贵,叫‘大脑袋’是因为贱名没关系,但是大名得要命格能压得住他的人来起,不然乱叫可能会把他还给阎王爷。”
聂卿听了这个故事只觉得哭笑不得,她难以置信地看了贺忠义一眼,意思是没想到这种话他也信。
“你别不信啊,”贺忠义“啧”了一声,“我一开始也不信,但是我刀都架在那算命先生的脖子上了,他就是不改说辞。叫他大脑袋,那烧当晚就退了,第二天早上就嚎着说饿,饿死鬼似的喝了三大碗稠粥,我不信邪,后面自己给他起了个‘正’字,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个‘正’。”
贺忠义想起当时的事情,气得再次冷哼一声,“哼,那真是比城隍爷画的符还灵,上午还高高兴兴漫山遍野地逮兔子,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叫了三声,旁边听着的四儿也跟着叫了三声,下午就开始发高烧,什么方子都试过了,就是不退烧,我后面想起那算命的说的,认了命想试试在他耳朵边叫了三声‘李大脑袋’,当晚就退烧了。”
现在想起来,贺忠义还是觉得很晦气,聂卿看他是十分认真地说这句话,一时也有些将信将疑,“那我刚刚要给他起名字,你怎么不拦着啊,那要是我叫他,他也……发烧呢。”
“那这小子就认命吧,被人叫一辈子‘李大脑袋’,”贺忠义哼哼了两声,“要是连一境主帅都压不住他的贵命,那还能有谁,你跟太子舫现在这样,等现在这皇帝老儿翘了辫子,他一登基,你就是皇后了,皇后的命都压不住,他想干嘛?生在地上想成仙了还。”
聂卿“嘶”了一声,她皱着眉,面色认真严肃地对着贺忠义说道:“贺将军,慎言!”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见聂卿变了脸色,贺忠义敷衍地对她点点头住了口。
提白回的第一封信也托人送到了,秦舫聂卿并贺忠义三人围在桌子前认真读着,都放了一些心。
西戎人那边依然很安静,迦婪若的病似乎更严重了些,楼兰国内已经有民众自发地为他搭起祈祷的神坛,有不少国主都把国内的好大夫派了过来,檀安和栖安不敢妄动,这么长时间只传了一封信出来。
迦婪若的病,应该是寒疾。
“寒疾?”聂卿望着书信上工整的字迹,眯着眼睛发出了一声疑问,见旁边两个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她主动解释。
“之前还没有跟西戎人开战的时候,我跟李明溪带着风营的几个人去探过倒篮沟,也是那一探我们发现了丰城与楼兰的往来,当时情况紧急,我们挟持着他们的一个大僧往外面退,迦婪若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对弥苯教有什么忌惮,十分干脆地两箭射死了那个大僧,当时正值西境最冷的时候,迦婪若身上却穿得很清凉,除了一层薄薄的绸布,就只有白纱,根本没办法御寒,我当时还以为他是火气重或者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怕冷呢。”
几人并不想搞清楚迦婪若身上的寒疾究竟从何而来,现在没有后顾之忧,提白也在跟荣昭商议着怎么率军反扑,安和城是肃州的门户,他们跟西戎人之间必然会有一场大战,粮草要是供给不上,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聂卿在安和城沦陷之后站在沙盘面前看了很久,她思考了两天,又跟荣昭和越安仔细商议了一下,之后就给鞥州的知州和秦舫都去了信,并且拜托荣昭伪造了一份手信,连同太守令一齐发回了望京,请求开辟新的运粮道。
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但是前人要是栽树栽得太多了,后人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当年大燕官道一气修了不少,后边人觉得够用,也就没再多弄。
几人在河州休整了一下,就开始加速赶路,他们不再多停,挫白留在北境,秦舫让他暗中留意着刘千山的动作,他们在固牢山停留了那么久,应该是时候了。
命运总是这么奇怪,它有的时候像是闹了脾气,给有能者磨难,给无能者机遇,给良善者磋磨,给恶毒者权势。
刘千山恰巧就是命运在闹脾气的时候看对眼的那个人,他的能力配不上他的野心,但是他总是能恰巧,比如在整场流民对抗北蛮人的战争中,他都只在逃命,但他恰巧在沈逢川落难的时候一眼认出了他,并且鼓起勇气拿石头砸死了那个想要偷袭的北蛮人。
再比如现在,北蛮人在十几年的沉寂之中借着牧草的掩护东山再起,他们重新组建了一支凶悍勇猛的部队,而新狼王赫澜,机敏和武力都是胜过老狼王的,他更难缠。
而且他还有西戎人的帮助。
沈逢川被那一堆药里的解毒丸吊住了性命,世间毒物相生相克,总有共性,乌龙圣手出身专攻毒的塔可十二寨,解毒丸不能解百毒,但是能压制。
沈逢川命不该绝,白叶先生被挫白第一时间请回了北疆军的中军帐,他下手将人肉当猪皮,一把钢针扎得密密麻麻的,再次减缓了毒发的速度,同时好药材不要钱地砸下去,保住了沈逢川的命。
但这不是刘千山想看到的,沈逢川昏迷之前对着营中所有主将宣布所有事情暂由他代劳。
他敢发誓在沈逢川好好的之前从来没有觊觎过北疆军统帅的职位。
但是当他名不正言不顺地假名坐上这个职位的时候,刘千山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是能永远坐下去就好了。
沈逢川那天被他们用担架抬回来的时候很明显是有进气没出气了,他当时还十分担心,可是后面那个叫挫白的人手脚太快了,在他想好怎么谋划之前,他就已经将那个在北边赫赫有名的来无影去无踪的神仙散医给请回来了。
沈逢川清醒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刘千山大失所望,可是他很快就知道,沈逢川也仅止于清醒了,他甚至不能开口说话。
那这不就是他的机会吗?
命运终于还是站了回去,刘千山派心腹围杀沈逢川正被挫白带人抓了个正着,聂卿跟秦舫赶到北边的时候,刘千山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