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宁这才发现,其实他最怕的就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他先是大口大口喘气,但他很快就告诉自己不会这样做。
宋宁想取下身上背包,这才发现,他在刚才进入地下停车场办公室的时候,因为缝隙窄小,他取下了身上的背包放在外面,可他钻出来的时候,却忘记带走他的背包。
水与食物,都在背包里,此刻,宋宁才真切地感受到绝望的滋味。他蜷缩在角落,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保持温暖,但周围的寒意却像无形的怪兽,一点点侵蚀着他的体温。
可乐还没有发现他们失去了全部的食物,可乐比宋宁要平静一些,它静静守在宋宁身边,它不知道,除了废墟和杂物,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补充食物和水源的地方。
就算有,黑暗的处处都是混凝水泥块的环境里,他们也无法行动起来。
现实如此残酷,他不仅没能带着可乐及时逃出去,还失去了所有的食物和水源。
也许顺着管道之类的线路,能够找到出口,宋宁突然想到。
他尝试着站起身来,但四周一片漆黑,他只能凭借着直觉,摸索着前行。
他的手指终于触摸到墙壁,接下来,就要寻找管道,这时他发现他的手指不知在什么时候受了伤,触碰到墙壁的时候,手指传来刺痛感,但他没有停下,继续向前摸索。
突然,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体,他心中一喜,连忙抓住它,却发现只是一根废弃的钢管。
宋宁失望地叹了口气,但并未放弃,继续向前摸索。
可这一次,他感触到的,又是大面积坍塌的混凝土石块。这些石块冰冷而沉重,仿佛是无情的命运给予他的重重打击。
他的脚踢到最底下的石块,引发上面的石块不断地从他的头顶掉落,他只能蹲下身子,用手护住头部,尽量减小被石块砸中的几率。
一块石头砸中的他的胳膊,那石块有多大呢?凭他的感觉,至少有一块砖头那么大吧。威力还是十分惊人的,他的肘传来麻酥酥的疼痛感。
大概骨头受了伤。
宋宁忍住疼痛换了一个方向,这一次,和之前的结果差不多,他再次面临一堵废墟的墙壁。
几次尝试之后,宋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坐下来休息,这时他的肚子里传来绞动一般的疼痛感。
被困之后,黑暗中他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饥饿和疼痛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他闭上眼睛,打算先睡一会儿,似乎感觉到宋宁想要睡一会儿,可乐在宋宁的腿上趴了下来,它在用这种亲近的方式温暖着宋宁。
有了可乐的温暖,精疲力尽的宋宁开始迷糊起来。
突然,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但又似乎就在他的耳边。他竖起耳朵,仔细地聆听,终于确定那是读书的声音。
那声音他很熟,小栗子,小栗子在念绘本,她不识字,但她很聪明,就像她的妈妈一样,她总是按自己的理解去念绘本,她理解与说出来的故事,比绘本里的更有意思。
小栗子为什么也在这里?
宋宋猛然睁开了眼睛,他支起耳朵仔细地听,想寻找到小栗子的方向。
但声音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无尽的黑暗,可怕的安静。
宋宁恍然,他是在意识朦胧中出现了幻听。
可能是他太想念小栗子了吧。
极度的疲倦,让宋宁在短暂的清醒之后又进入了沉睡。
有人来了,宋宁听到动静声,有人在呼唤他,是男人的声音,终于来了救助。
宋宁的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惊喜地站起身来,凭借着声音的方向,摸索着前行。
那呼喊声时断时续,但他却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坚定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一缕光线,救援人员打通的光线。
他踉跄着走向光传来的地方,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我在这里!救救我!”那一刻,他知道,他终于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要重新回到了这个充满光明和希望的世界。
可乐微弱的呜咽声吵醒了宋宁。
原来又是一个梦,或者是短暂的幻觉。
什么时候人才容易出现幻觉?这一点宋宁很清楚,将死之人最容易出现幻觉。
接近死亡的人,常有梦境或幻觉体验,这是大脑在氧气供给不足或神经递质失调时的反应。
幻觉与梦境中的暗示可能影响了患者对自身未来的预判。
他太渴望被救,太渴望见到他想见的人。
是不是快要死了。
宋宁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他先摸了摸自己的全身,检查一下全身各部位的情况。
还好,除了之前被砸到的有些疼痛,手指有伤口之外,其他部位似乎并无大碍。
这些伤痛与饥饿,还不足以要他的命吧。
宋宁苦笑一下。
除了饥饿,他感觉到缺氧。
封闭空间里的氧气也在逐渐减少。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空气变得愈发稀薄,令人胸闷气短。
宋宁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不断下降,可乐状态也开始明显变差,因为恐惧和疲惫,它同样变得虚弱不堪。
它想站起身活动活动身体,却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宋宁沉沉地叹口气,如果不能尽快找到出路,他和狗狗都将命丧于此。
可在这一片死寂的废墟中,没有任何生机,他能接受的,就是无尽的煎熬,一直到死为休止的煎熬。
即使被困在狭小空间里,危险也没有就此停歇。
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紧接着,一块松动的钢筋混凝土碎块从上方滚落。
听声音,碎块比较大。
宋宁暗自庆幸,如果他坐在那里,被碎块砸中的话,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被砸死了。
刚庆幸完,危险又降临了,宋宁听到头顶传来塌陷声。
混凝土块摩擦,发出怪异的声响,宋宁心感不妙,但他已经反应不过来,就在这时,可乐扑倒了他,宋宁的身子歪向一旁,头顶掉落的石块,砸在他刚才所坐的地方,但那声音沉闷,还伴随着可乐的一声惨叫。
宋宁意识到,可乐被砸伤了。
他顾不得安全不安全了,他抱起可乐,他的手告诉他,可乐的后腿被砸断了,就像两根软面条一样挂在身上。
这是他最不愿面对的现实,宋宁心如刀绞,他紧紧抱着可乐,泪水夺眶而出。
可乐再一次救了他。
可乐呜咽与颤抖,它的声音渐渐小了许多,颤抖也在减弱,可是,宋宁感觉到,可乐的体温正在不断下降。
宋宁将可乐紧紧抱在怀中,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来将可乐的体温提高一些。
他知道可乐的生命已经快要终点,他难以挽回可乐的生命,但他还是不断说着鼓励可乐的话,希望奇迹能够发生。
宋宁感觉到他身子下面黏糊糊的一滩,那是可乐身体里流出的血,宋宁本想给可乐做些止血的措施,他还撕烂了他的衣服,可是摸索一番之后他发现,可乐已经不再需要这些急救措施,它的血马上就要流干了。
宋宁的心如同被千万把刀绞一般疼痛,他的眼泪不停地流淌,滴落在可乐的身上,仿佛是想用自己的温暖来挽留这个即将离他而去的生命。
他不断地呼唤着可乐的名字,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哀伤与不舍,他多么希望可乐能够睁开眼睛,再看他一眼,再听他说一句话。
然而,可乐却再也没有了反应,它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冰冷,呼吸也越来越微弱,直到最后,完全没有了气息。
寂寞的地下困境里,只剩下宋宁一个人的心跳声与悲痛之声。
宋宁紧紧抱着可乐,仿佛要将它永远地留在自己的怀中,他不愿相信这个残酷的现实,不愿接受这个陪伴他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伙伴就这样离他而去。
他心中充满了悔恨与自责,悔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危险,为什么要坐在这里休息,他自责自己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可乐,让它在最后的一刻还要遭受如此的痛苦。
然而,无论他多么地悲痛,多么地不舍,可乐都已经离他而去。
没有人能够听见他的声音,宋宁仰起头,发出悲呼声,这声音叫的像头孤狼。
可乐的身子软塌塌的。
可宋宁还是抱着它。
如果能够出去,他会带着救了他一命的可乐一同出去,他不能把可乐留在这个可怕的地方。
如果出不去,那么他就以抱着可乐的姿势死去。
悲伤让宋宁昏迷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宁再度醒来,是肚中的饥饿无情地唤醒了他。
怀中的可乐,从软绵绵变成硬梆梆的,宋宁判断,可乐已经死去十多个小时,它已经进入完全僵硬状态。
饥饿感如影随形,像个催命鬼,胃部传来的绞痛让他几乎无法忍受。
宋宁被折磨的歪倒在地。
生死边缘,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毒蛇般在他脑海中悄然滋生——是否可以吃一些可乐的肉来度过难关。
它已经死了,又不是吃活着的它。
可乐的身体又变软了。
这说明时间又过了三天。
他不能不吃食物了,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他也会像可乐一样,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下。
他颤抖着双手,试图从怀中移开可乐的尸体,但每一次尝试都像是在割裂他的心脏。
最终,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可乐的尸体放在了一旁。
可乐的身上,死亡的气息已经很是浓烈了。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如野草般疯狂生长,折磨着宋宁的内心。
一方面是生存的强烈渴望,身体的虚弱让他深知再不补充能量,死亡或许就在眼前;
另一方面,是他与可乐如同一家人,甚至是超越家人的情感。
过往的美好回忆如幻灯片般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他们最初的遇见,他在野拾干树枝生火,可乐帮他捡树枝;寒冷的夜晚,可乐温暖的身体紧紧依偎在他身旁;他外出寻找食物,可乐比他更努力用心,可乐的收获,也比他得来的更多……这些回忆是如此珍贵,每一幕都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
宋宁陷入在痛苦的挣扎之中,内心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激烈争斗。
吃与不吃,这简单的两个字,此刻却重如千钧,每一次思考都像是在他心上狠狠扎上一刀,让他备受煎熬,不知该如何抉择。
经历过无数次的内心挣扎后,宋宁最终还是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吃掉他的可乐。
做出最终的选择,宋宁仿佛获得了一股无形的力量。魔鬼一样附在他身上的饥饿感,似乎也减轻了许多,起码他能战胜这种饥饿感。也许他还能打败它。
他重新将可乐抱回到怀中。哪怕它是冰冷的,但只有抱住它,他才有种踏实感。
不过,他也打算好面对接下来的现实了。
可乐已经走向死亡,他的死亡,也即将到来。
被困有多少天了?他不知道,他也不打算弄清这个问题。
牵挂的人,也不知道怎样了,希望她们都好好的,放下他,就当他失踪了,永远不会回来,这样她们就不会过于伤心了。
而由于此时重度失温的人,产生的幻想一般是达成所愿,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她幻想到香喷喷的烤鹅,挂满礼物的圣诞树,还是疼爱她,但是死去多时的奶奶,往往这个时候,重度失温的人会饱含笑意,因为在幻觉中,她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宋宁又听见了琪琪唱歌给孩子们听的声音,唱的是一首童谣,可惜宋宁不知道那首童谣的名字,他也没有问起过。
宋宁知道这又是幻觉,这一次,大概是真的临死之前的幻觉了。
他想起卖火柴的小女孩,
当她划燃火柴,她看到雪白的桌布,上面还放着香喷喷的烤鹅,看到死去的奶奶,并且觉得在壁炉旁边,感受到异常的温暖......
幻觉中,她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他的幻觉中,他听到他最牵挂之人的声音。
这个世界,再也不见了!
宋宁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