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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聿虽说是南武林盟主“翻云掌”的嫡系传人,却从没和“江湖人士”有过真正的牵扯,他对所谓“南武林”的了解,一半来自霍大爷的讲述,另一半则是来自各种武侠小说。

几周前,他就跟考试前临时抱佛脚的小学生似的,被霍大爷强灌了一耳朵的“五毒教”理常识,还没消化完全,已经被迫赶鸭子上架。

此时此刻,陈警官的心情大概像一个十多年没碰理化的文科生被强拽去参加物理竞赛,看着题目两眼一懵逼,只能拿着定理公式强搬硬套。

秦副队放下手机:“陈队,已经叫了支援。现在怎么办,咱们就在这儿等吗?”

陈聿心里突然觉得很不安,他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就是有种强烈的预感,沿着这条路上去一定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

电光火石间,陈聿下了决断:“你们留在这儿,我上去看看。”

秦副队:“……”

他用力一咬舌尖,总算把“这不是瞎扯淡”几个字强行咽了回去。

“不行,”他说,“假如真像陈队你说的,咱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别人猜到了,有人布下了圈套专门等着咱们往里钻,你一个人过去岂不是很危险?怎么着也得多带几个人过去帮手。”

陈聿心说:带着你们?是帮手还是给人送菜?真以为五毒教是一般二般的小流氓,听到警笛声就会吓得尿裤子吗?

好在这货情商还没完全退化,拍了拍秦副队肩膀,直接从搭档身边绕了过去:“人多了容易打草惊蛇,我一个人行动反而方便,要是情势不妙,至少能往回开溜,总比一群人杵在那当活靶子强。”

陈警官一天到晚给顾兰因开普法小讲堂,同一番论调变着花样地灌进顾小姐耳朵里,好悬把顾兰因的耳朵磨出茧子来,以至于她一看见陈聿动嘴皮子就头皮发麻,简直要生出应激反应。

殊不知说嘴的往往会被打脸,陈聿前脚还在教训顾兰因,后脚就不知不觉地步了顾小姐的后尘,充当了一回独闯龙潭虎穴的“个人英雄”。

这该怎么形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正当警车在半山腰抛锚之际,顾兰因和唐老板也搭乘出租车赶到了附近。离着还有老远,唐老板已经跳下车,拉着顾兰因偏离了大路,顺着一条崎岖小道往半山腰爬。

这两位都是轻功高手,爬个把钟头的山路自然不在话下,然而救人如救火,轻功脚程再快也比不上四个轮子,唐老板不赶着去救人,反而带着她在山林里躲猫猫,这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唐伯伯,”顾兰因跃过一丛灌木,姿势比较扭曲,得低头缩脖,免得被突起的树杈刮到头皮,“咱们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柏油路不走,跑来钻树窠草窝?”

唐掌门:“走大路太惹眼了,这里有条小路直接就能上去,不比他们在山路上兜圈子慢。”

眼下是九月底,天气刚开始转凉,江南水汽充沛,山上草木葱茏,放眼望去仍是郁郁葱葱。这条路不算平缓,坡度陡峭就罢了,时不时还有碎石滑落,顾兰因把师门的“凌虚御步”施展到极限,身形犹如穿花蝴蝶一般,脚尖一点,人已从草木间从容掠过。

她百忙中回头看了眼,发现唐掌门始终保持半步距离,不远不近地辍在她身后,这一段山路爬过来,居然也不是很吃力。

顾姑娘再怎么忧心如焚,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唐伯伯,您这身法叫什么名字?看着一点不比那什么‘萍踪渡水’‘踏雪无痕’差,之前怎么没见您使过?”

唐老板百忙中扭头看了她一眼,他看着这姑娘长大,自然知道她不是没心没肺,眼下故意插科打诨,不过是想转开他的注意力,暂且放下满怀的忧心如焚。

但他眉头拧死的疙瘩非但没舒展,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迹象,忍不住想起小面馆门口,那姓肖的小丫头在他手心里写的话——

“我在酒店里看到明睿东身边的助理和一个酒店礼仪私下里见面,那女的好像是五毒教的人,他们还提到了意剑一门。”

“那女人说,要不是当年明睿东老糊涂了,斩草没除根,留下一个祸根放任至今,咱们也不用担心这么多年。”

“那男人说,担心的是你,我可没担心过,有本事就让那丫头来找我,只可惜顾琢死后,意剑一门后继无人,只留下这么个黄毛丫头,要不然,我还真想试试意剑嫡系传人的深浅。”

八年前,意剑掌门顾琢在金茂湾“意外身故”,虽然唐老板心知肚明,这“意外”十有八九和江湖恩怨脱不开干系,但那毕竟只限于“猜测”,没有真凭实据。

然而眼下,这两人的对话无异于将一条详实的线索双手捧到顾兰因跟前,以那丫头的轴脾气,两眼一抹黑时尚且能不管不顾地跑到中缅边境,如今知道了仇家是谁,不单枪匹马跑去和五毒教主拼个你死我活,她“顾兰因”三个字能倒过来写。

有那么片刻光景,唐老板心念电转,已经下了决断:绝不能让这丫头知道当年的真相!

就这么一愣神间,他俩已经到了半山腰,隔着一片小树林,几幢经年日久的西式别墅依稀可见。顾兰因一猫腰,正想往树林里钻,腿脚已经抬起一半,唐老板眼神蓦地变了。

他忽然攥住她胳膊,将人硬生生地扯了回来。

顾兰因毫无防备,被他扯了个趔趄:“怎、怎么了?”

唐老板没吭声,迎着山风刮来的方向偏过头,竖起的耳朵尖微微一动:“……林子里的动静不对。”

一般来说,擅长暗器的人,耳力也比寻常人灵敏许多,顾兰因虽说耳力不差,但树林中受到太多的自然噪音干扰,她再耳聪目明,也难免一叶障目,自然没有唐掌门听觉灵光。

顾姑娘下意识捏紧衣袖里的银簪,声音有点发沉:“怎么,树林里有人?”

唐老板冲她打了个手势,顾兰因会意地点点头,突然一扬下巴,声音里凝聚了某种说不出的力量,似一把突如其来的利刃,直贯树林深处:“唐伯伯,动静好像是从东边传来的?”

此时已过正午,山林间的风似乎有越来越大的势头,细碎的气流从密集的树叶间挤过,沙沙的动静里隐藏了无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唐老板突然一转身,动作快到看不出来,只见他手里银光一闪,过耳的风声居然被截断了片刻!

树林里传出一片短促的呼痛声。

唐老板是老江湖,手底下有分寸,顾兰因一点也不担心他会整出个“防卫过当”。几乎在人声响起的同时,她和唐老板已经纵身扑出,一溜烟似的钻进树林。

这两位蓄势待发已久,这一窜就如离弦之箭一般,甭管躺着的还是立着的,眨眼已经被甩在身后。

眼看来自树林外的天光近在眼前,唐老板脸色忽然一变,低喝道:“小心!”

他的“心”字尚未落地,顾兰因已经拔身而起,腰肢没骨头似的往后一翻,堪堪和一根迎面削来的细钢丝擦肩而过。

天罗地网。

密密麻麻的钢琴丝犹如潜伏在林中的凶兽,从四面八方窥伺着他们,顾兰因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手腕一抖,居然毫不讲究地把腰带解了下来。

那腰带正面看毫不起眼,内里却是金属质地,打磨得薄如蝉翼、锋利异常,末端嵌了个皮套,正好用作握柄。

如果仔细一瞧,会发现握柄上用小刀刻了几道划痕,拼凑起来,恰好是一个“顾”字。

这是一把如假包换的软剑,够不够得上“管制刀具”的规格姑且两说,用来杀个把人绝对绰绰有余。

它的前任主人正是意剑掌门顾琢,顾掌门活了半辈子,从来循规蹈矩,身边唯一一样可能跟“违法乱纪”稍稍沾边的,就是这把软剑。

那是顾琢的师父,也就是意剑前掌门聂卓留给他的,顾掌门一向尊师重道,没舍得把恩师留给他的遗物丢进垃圾桶,也不好天天带在身上招摇过市,只能珍之重之地……压在书柜底层,蒙尘十余年之久。

大概,连这把倒霉催的顽铁疙瘩自己也想不到,十多年之后,它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聂师祖留下的软剑不知是什么材质打造,质量却着实过硬,顾兰因迎着一根钢琴丝飞来的方向一抖,柔若无骨的剑锋卷住了险恶的细丝,也不知顾姑娘怎生使了个巧劲,手腕一翻,那根钢琴丝居然被她“撬动”了半分,顾兰因趁机把自己化成一阵风,从细丝的缝隙中卷了过去。

她不等落到实处,左脚尖在右足背上一点,人已重新跃起,身形在半空中盘旋不定,似一只翩跹的大鸟,从此起彼伏的“罗网”缝隙中穿梭而过。

然而密密麻麻的钢琴丝如影随形,紧跟着追到近前,顾兰因一剑削出,剑锋和钢琴线相撞,两股难以形容的力量相互撞击,只听“铿”一声响,火花溅得四处都是,顾兰因手里的软剑直接崩开一道小口。

顾姑娘心疼得直挫牙花子,就要跟这帮杀千刀的拼了,忽听唐老板喝道:“兰丫头,别跟他们纠缠,赶紧去找小嵋!”

顾兰因刚想回头,就在这时,一根锋利的罗网线长了眼睛似的,冲着她的脸颊直抽过去——钢琴线锋利无匹,这一下要是抽实在了,顾姑娘破相还是小事,脑袋瓜搞不好就得一分两半。

顾兰因百忙中一仰脖,左手立起,指尖夹着的银簪当当正正挡在了罗网线的去路上。“铿”的一声,两下里硬碰硬,银簪被磨出一道入木三分的划痕,而顾兰因的手指也被大力震得微微一颤。

唐老板手腕一甩,破空的呼啸声接连响起,那玩意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光,居然是晶莹剔透的质地。

这一下疾如电光火石,亏得顾兰因眼神好,瞥见那是两颗玻璃弹子,想都知道是某个熊孩子小时候玩剩下的,被唐老板当宝贝似的收了起来。这一趟出来得急,他手头能顶事的家伙有限,索性把这玩意带出来,权当铁莲子使了。

玻璃弹子和罗网丝狭路相逢,无坚不摧的钢琴线居然被豁开一条小缝,顾兰因打蛇随棍上,软剑陡然绷直,将那条缝隙挑开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通道,轻轻巧巧地纵身而出。

顾姑娘身手不弱,可要论起江湖经验,十个她捏一块也不够唐老板塞牙缝。既然唐老板要她先走,她也不和唐老板客气,干脆地答应了一声,脚尖在一片悠悠飘落的树叶上轻轻一点,人已凭空跃出一丈开外,头也不回地钻出树林。

与此同时,单兵作战的陈聿也沿着盘山路爬到半山腰,他可没有“武林高手”那样出神入化的轻功,一溜小跑到现在,险些把自己喘成一头大水牛。

这位“水牛先生”扶着膝盖,佝偻的腰板还没来得及挺直,就听遥远的山风擦着树林的边,呼啸着卷过耳畔。

陈聿抽动了下鼻尖,闻到那风中裹挟着一股难以描述的花香,仿佛满园的栀子盛放。他先是一阵心旷神怡,旋即,脑仁突然一阵眩晕。

陈聿猛地想到什么,赶紧从衣兜里摸出一样东西,戴在了口鼻上——那是一副口罩,乍一看没什么稀奇,就是常见的医用口罩,里面却缝了夹层,两层棉布间不知填了什么东西,鼓鼓囊囊,还泛着一股冲鼻的辛涩气味。

这是昨天临走前,霍大爷塞给他的,夹层的针脚十分粗陋,一看就是临时赶做的。口罩一式两件,不用问都知道多出来的那件是给谁准备的。

“意剑一门一脉单传,到了今天,就剩这么一个小丫头了,”把口罩塞给陈聿时,霍大爷眼神复杂,叹了口气,“顾琢那孩子……唉,实在可惜,留下这么一个丫头片子,你能看顾就多看顾些吧。”

别说,这口罩的卖相虽然不怎么样,效果却相当不错,陈聿被那股辛辣的味道一冲,脑子登时清醒了不少。

实事求是地说,陈聿对“五毒教”并不陌生,毕竟过往十多年的武侠小说不是白看的。但是作为一名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文明守法好青年,陈聿做梦也没想到如“五毒教”这样不和谐的凶残品种居然在建国后还有销路。

更加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居然得跟这帮不和谐的货色当面锣对面鼓地撞上。

这就比较悲催了。

陈聿自认已经足够小心,快要摸到“度假村”门口时,还是不慎中了招——他找准一棵大树,本想爬上树梢,再顺势翻进墙里,谁知那帮缺德带冒烟的居然早料到这一招,在树上藏了报警器,陈聿还没摸到墙头,报警器已经跟被流氓猥琐的小姑娘似的,声嘶力竭地嚎叫起来。

陈聿:“……”

他今天出门前一定忘了看黄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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