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跟倩倩谈工作上的事，刚开始认识她的时候她拿手指头在桌上梆梆梆敲着教育我怎么经营一个公司的时候她就把底裤都露了，因此上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但是那时候毕竟咱们还是在谈恋爱，你就算不聊，有时候我去跑钢蛋那里、跑银行、或者等着银行的人过来实地考察难免就是跟倩倩在一起，她当然就会问我办这么多信用卡要干嘛，我就直勾勾跟她说了——这种事我一般不会对姑娘们撒谎的。
＂他们欠了一屁股债，搞得公司经营不下去了，然后你准备办一堆信用卡维持住公司的运营？＂倩倩惊呆了，这么问我。
＂嗯呢！＂
＂你到底是聪明还是笨？这明显是别人给你挖的坑啊！＂
＂坑不坑的不要紧，关键问题是你愿不愿意跳——活到我这个水平其实对错啊、亏挣啊、跳坑还是上岸啊都无所谓了，我更在意的是既然这个事是我一手经营开始做的，那就得有始有终，人是我杀的，那也得由我亲手来埋——绝大部分员工都是我招进来的，我得对他们、对自己有个交待...＂
＂哪怕亏钱？亏了钱，欠银行一屁股债你准备怎么办呢？＂
＂卖车卖房呗那还...＂
我说这个话的时候银行过来的人在公司里四处拍照，我在那里叼着根烟皱着一只眼睛在填信用卡的申办表——过去，那个时代，信用卡还是一个相对比较有神秘感的东西，办的时候银行要过来人实地考察你的工作情况的，而且如果你能提供车、房、个人或者公司流水这类东西他们的额度就会给得非常高——巧了，查理哥不缺的就是这类玩意，所以那时候我包里老是放着一堆车本房本流水这类东西和它们的复印件，在银行眼里我是一个再优良再高级不过的用卡人了——房子虽然都在家人名下，我说句实在话，咱打小对这类东西就没啥敬畏心，我找了个办假证的把房本名字都改成我自己的——其实这也不算什么造假吧，我明天要进去了我就不信我家人不愿意卖房卖地捞我出来对不对，想开点吧大哥，咱们操作什么事情看实务，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那时候我被烟熏得眯起一只眼睛在填表，倩倩听见我说那个不知死活没有廉耻的卖房卖地的话认认真真观察了我半天，我看见她在那端详我了，但是没搭理她，掸了掸烟灰揉了一下流泪的眼睛继续填我的——
＂卖房卖地吗？＂倩倩见我不理她，忍不住跟我说话。
＂嗯。＂
＂你知不知道多少人一辈子都买不起一套房子，你有了，你就这么轻易地糟蹋掉吗？＂
＂怎么是糟蹋呢？那是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这个东西你们女人不懂，这属于男子汉的浪漫...＂
＂你浪漫，你就卖房？＂
＂僭越了昂！我可没问你每个月工资怎么花的，我自己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理都不能由我了？你在这哔哔啥？＂
＂由你？做错事也由你？＂
＂那不然呢？由你？啧，想多了吧，咱俩只是谈恋爱不是结婚，你是我女朋友不是我妈...明天带你见见我妈，你亲自采访采访她，我要做什么事谁能管得了我，你问问她她有没有自信跑来对我指手画脚...＂
＂你就应该一个人过...＂
＂当真？你再说一遍！＂我把烟掐了，用一种挑衅的轻蔑的目光看着她——还拿捏不了你了我还，让你爱上我你就得爱，我不让你分手你敢跟老子提？借你一百个胆子...
＂你什么都不听的话，那我觉得我们不是在谈恋爱，你没把我当女朋友...＂
＂不缺你钱花就是了，你别在那磨磨唧唧，不懂就问，我说了你还不懂就自己慢慢去想，做人也不止那点车房吧，要真是那样我早就完美男人了，怎么会有没见过世面的女朋友跑来跟我犟嘴——事件不论怎么发生，你能承担代价，能得到问心无愧那就行了，车房没了还可以挣，这个我养活到现在半大不小的公司没了怎么弄？就跟谈恋爱是一样的，要么别开始，要么好好谈把一切可能都穷尽再结束，谈到半中间，明明自己还能做很多事你不去做眼睁睁看着爱情消失吗？你愿意做这种人你就去做，我不行，我得把能做的都做完...＂
＂大哥说话太深刻了！佩服！＂这时候银行那个人在旁边听了半天，忍不住在那里叨咕。
＂啧，工作你就工作，别哔哔赖赖招人烦——拍照完了吧？我这里也填好了，拿着东西赶紧走，我还得哄姑娘...对了，你这个银行，像我这个资质，一般能下多少？＂
＂三五十？不是钢蛋让我过来的么，他认识我们银行的风控经理，你让他说一句让经理给担保一下就能下得多点...＂
＂我说，哥们儿，喜欢漂亮的姑娘自己出去追，别瞪着别人的女朋友一直看，超过三秒你可就是挑衅了...＂
银行的人溜了，我又捋了捋自己的思路，准备把话题继续下去——得好好谈谈了，因为我还有一个挺恶心的事得倩倩做。
＂道理呢就那个道理，我跟你说了，做事情要么别开始要么好好做，前面是刀山火海呢你撞上去受了疼再说，别远远看一眼就吓尿了，这样注定什么事都做不成——以我的经验，做人这世上最大的刀山火海在各人自己的内心里，不在这个世界上——车呢，我答应你不会让你没得开，房呢，我答应你不会让你没得住，钱呢，我不会让你没得花——你就让我做我觉得应该做的事去吧，人生能有几回搏，这回搏没下回搏，反正...＂
＂我说不过你...由你吧...＂
＂妥。另外，小生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你别去公司上班了，我直接给你开工资行不行...＂
＂不行！不是，为什么啊！＂我一说这个倩倩就炸了，马上开始生气，＂你不让我管你，你怎么跑来管我来了？＂
＂你听我说...＂好家伙，这种不愉快的交涉我是好久没有做了，不由自主吞了口唾沫，怕说得不好给她造成什么心理阴影，＂现在公司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为了节省开支我准备把那些繁冗的枝节都砍掉，前几天那个露沟子的行政经理已经被我怼了一顿回家去了，爽，我一直看她不顺眼...你听我说，这相当于是万历新政，属于内部改革，改革这种东西都得先从自己人下手才能服众——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聪明人都知道咱俩的关系，我不能只裁别人留着你在身边对吧——你别急听我说，我也不想跟你分开，说实话，我现在跟你分开一秒钟都想得不行，但是，为了公司好还是委屈你一下，我给你开三个月的清退工资，然后在你没找到工作之前每个月还给你按现在的水平发钱，只是，你不能来公司上班了...＂
你们懂我的，查理哥一辈子嘴巴硬得像鸡儿一样，除非是在号子里或者和公检法打交道，其他时候嘴巴都特别欠，因此上三十多岁了还要这么软言细语地哄小姑娘我是没想到的——让我哄谁？她怎么不来哄我对不对...所以多少有点丢脸，但是，情况呢就这么个情况，这个事非做不可，那就只能我丢点脸把事情做好。你要说我爱上倩倩吧也不至于，但是，她始终在方方面面被我压制着，我难免会有点心虚...
我知道她这种人，你不让她干活只让她拿钱她做不来的，这对她来说是一种羞辱，一种委屈——我就说人不能太穷吧，穷得只剩下道德了，要是有人给我发工资又不用干活我...我...我也不去的，发小让我去他单位挂个名，一个月去俩三天，每个月给我拿俩三千零花交个五险一金，我也不愿意去——侧面说明咱始终是个穷人思维...总之，我知道她的脾气，这个事做不来，但是先哄得不在公司上班再说嘛，后面我再想想别的办法。本来从实质上说她这个岗就完全属于多余岗，没啥卵用在那里领钱，你要是领老大的钱我没啥意见，但是领我的钱你就得按我要求的方式来了——
倩倩极不高兴，但是她才二十啷当岁，怎么可能扛得住三十几的查理哥甜言蜜语又上下其手，弄到高兴处俩个人回去我的办公室开心了一发，这件事就算处理完了——起码暂时是处理完了，后遗症后面再处理，我还能想到一个月以后的事情吗？但本质上倩倩是个隐忧，因为我真想象不到应该把她放到什么位置上，什么岗位才能让她做得又高兴又舒服还能学到点东西，让她起码多多少少能有一点长进...太难了...
刚在一起的男女有意思，很多事情都可以商量，哪怕为了对方委屈自己呢，她也愿意为你做点啥，时间稍微长点就不行了——当然，我这说的是俩个人真心想在一起，如果单纯就是玩玩别不提了，往往是万事不顺心，连换个姿势都不行的。
现在，倩倩这边已经平稳着陆，我来回头看看这个破公司还能不能起死回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