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府里。
茅焦被请到了客座上,看着侍女端上来的水果、饮料、瓜子这些东西,又看了看一旁和侍女有说有笑的国师,他第一次怀疑秦国朝廷的情报能力。
他在秦国民间听过有关李缘的许多传说,自然也有说国师喜欢沉迷女色的相关消息,还说当初王翦将军从西域带回来的一些女子大王一个没要、全给国师了。
对此,他很是不屑。
大丈夫之志,当如大江东奔大海,怎可沉溺于儿女情长?
堂堂秦国国师,怎会是那种人?
可现在……
原来那不是假的啊……
如此不堪的消息,秦国居然任由其在民间流传?
“我说茅焦啊,你在招贤馆已经报名考试了,怎么又想着来国师府?”李缘逗了下侍女后看向他。
这个人以敢谏、直谏闻名的人,不应该直接去找政哥吗?
茅焦没说话,直勾勾的盯着李缘的右手。
那手还搭在侍女的手上,似乎是在摸着那个据说叫美甲的东西,那好像是贵妇人们追捧的?
现在居然连国师府的侍女手上都有……
“国师。”
“嗯?”
“既担当重任,又怎可如此沉沦?”茅焦站起身,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
李缘呆了下,嗑着瓜子的嘴都停下了。
一旁,几个侍女默默的低下了头。
貌似张管事刚来时也曾这么和国师劝过,只是国师从未听过。
“我哪里沉沦了?”
“此非礼也!”
茅焦指着李缘的手:“民间皆言国师有仙人之姿,国师之智有改天换地之能,秦王又如此厚待,于君于国于民,国师都应该注重自身才是!怎能被美色耽误?难不成国师传说的闭关,就是在府邸里与红粉作伴吗?!”
茅焦的语气有些激动。
门口,听到侍女报告的张苍一赶来就听到这句话,顿时撇了撇嘴。
你才知道啊……
李缘收回了手,端起一旁的凉茶杯子,喝了口压压惊。
特么的……
以后历史上对茅焦的记载,不会是指他劝我吧?
你不应该去劝政哥放了赵姬吗?
“我说,你来国师府的目的就这个?”
李缘没生气,或许是历史告诉了他茅焦本就是这样的人。
茅焦眼睁睁的看着李缘喝完一口凉茶后面带笑意的往椅背上一靠,那毫无形象的坐姿让他只觉得辣眼睛。
“在招贤馆时,在下听闻国师似乎提起过茅焦这个名字,又想到国师传言中有神异,在下本想来试探着问一下,既为自己,也为了秦国。”
“可我不曾想,国师居然是这种习性?”
茅焦感觉心里的某种印象碎了一地。
“国师,您乃千古不世之才,只一年便让秦国有如此盛世,假以时日,天下归秦,百姓归心,您必能让中原家家户户欢声笑语、让大秦万世永昌!”
“可您看看现在,在下先不论她们为何毫无尊卑之序,仅说您自己,堂堂国师,居然让侍女和您同坐一席?”
要不是觉得不合适,否则他都想自己动手把那侍女拉开。
“您宽仁也好、沉迷也罢,切不可因无礼而……”
李缘看了看门口的张苍。
你刚来时,也说过类似的话吧?
张苍理解了他的眼神,默默转移了目光。
他知道,国师在这方面没救了。
客座上,茅焦的苦劝在看到李缘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但却依旧面色平静后停止。
一时间,大厅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国师莫非,一直都是如此?”茅焦忽然也淡定了下来。
李缘点了点头。
“诗经有云: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难道国师希望有一天,有人用此等话来说您吗?”
李缘和张苍同时眉头一皱。
李缘:“啥意思?”
张苍:“不至于此……”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惊愕。
茅焦看向这个在门口站了许久的人,拱手一礼。
随即又看向李缘:“国师,在下还需准备招贤馆的考试,请容许在下告退。”
李缘点了点头,茅焦才行礼后离开。
“他刚才那话?”李缘看向张苍。
“老鼠尚且有身体,做人反而无礼;如果人没有礼,那为什么不去死呢?”张苍沉默了一下:“没有具体针对的含义,一般是用来讽刺某些无礼行为的。”
“……”
……
“哈哈哈……”
王宫,偏殿。
嬴政听说了之后开怀大笑,一个劲的拍着李缘的肩膀。
“你也有今天啊?!”
“茅焦果然是个人才,刚见面就敢如此劝谏你,甚至不惜用这句话来暗讽,不错!当真不错!”
李缘看着他这幸灾乐祸的模样,有些无语。
他应该庆幸他叫茅焦,更应该庆幸李缘脾气还算好,不然就凭那句话,李缘真想暗地里杀了这货。
李缘在这暗自郁闷,嬴政笑够了之后却反过来安慰他。
“好了,寡人算是明白为什么茅焦会那么年轻了。”
“为什么?”李缘问了句。
“历史记载里不是只有他劝谏寡人一件事、之后就被封为太傅吗?再之后就没有任何记载了。再加上他如此年轻,你说他看上去和你差不多大?”
“对,顶多二十五六。”
“那可能茅焦从小就是这个性格,直到最近才被他家人准许出门,他这才赶来秦国。”嬴政分析了一下。
李缘的出现已经带来了许多变化了,甚至尉缭都提前到去年就来了,唯独这个茅焦,还是在今年才出现。
自己圈禁赵姬的事天下皆知,虽然自己没和历史上一样杀了二十多个人后才轮到茅焦,但若他真的对此事有意、且想来秦国发展的话,不可能等到今年才来吧?
再加上他年轻……
那估计是这货从小就是这个性格,以至于他家人怕他遭灾一直不允许他出门,直到今年才被放出家门,紧接着就赶来了秦国。
至于劝谏这次之后就再也没记载了嘛……
嬴政猜想,若茅焦真是那种什么事都要劝上几句的人,自己的耐心恐怕迟早会被他耗尽;连韩非自己都会因一时愤怒而把他下狱,什么时候忍不住了把茅焦杀了估计也不是问题。
李缘听着他这波分析,不自觉的鼓起掌来。
“牛啊政哥,你居然连死都给他安排好了!”
“这很正常。”嬴政毫不意外:“寡人不知道你们后世思想如何,但在现在,在自己心中坚持的原则和理念面前,死对于许多人来说只不过是一件小事。”
“茅焦都敢劝寡人释放太后了。”
“哪怕他是认可你的,但因为礼节问题他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劝你,这不是很正常吗?”
李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史书上只记载了嬴政在赵姬之事上杀了二十多个劝谏的人,但那只是文字。
放到嬴政的角度去想,这件事可严重多了。
曾经陪自己一起度过苦难的母亲、那个幼时唯一可以依靠的人、那个自己回到秦国继承王位后唯一还能说说心里话的人,居然帮着一个面首来推翻自己这个亲儿子的王位……
虽然记载的是嫪毐偷走了赵姬的太后印信去干的,可李缘来了大秦后才知道,这只是一个明面上的说辞。
身为太后,印信都是有亲信专人保管的,绝不是随身放在床头。
嫪毐能偷走?
是太后的亲信脑子有病干这种杀头的事?
还是嫪毐跟自己一样有超能力能控制空间进行隔空取物?
无非是一种默认罢了……
这种情况下,嬴政这个彻底成为孤家寡人的君王心里有多愤怒,是个人都想得到。
也正因为如此,面对来劝谏的人嬴政全杀了。
可茅焦还是义无反顾的来劝了。
虽然他劝的话确实有些道理,嬴政或许也是看在他是个人才的份上,又或者是需要表明什么态度,总之,嬴政听了他的。
这足够证明茅焦那‘不怕死’的勇气。
“可现在这事……”李缘一提起这个就感到有些脸红。
今后史书上会怎么写?
从茅焦劝秦王变成茅焦劝国师?
从劝大王为了大局释放母亲、变成劝国师不要沉迷美色?
“没关系的。”嬴政说了句:“反正大家都知道你沉迷美色了,他只是初来不懂而已,习惯了就好了。”
“……”
“你一直都这么安慰人的吗?”
“寡人很少安慰人。”
“那别安慰了,你不适合安慰人。”
嬴政憋了两秒,还是笑出了声。
“好了,寡人最近正好需要这样一个人,不怕死、守原则,还能不考虑别人身份去莽,他来得真是时候!”
李缘抿了抿嘴,心里为某些不知名却上了嬴政小本本的人默哀。
茅焦都敢这么喷自己这个国师,真要奉王命去喷人,那得多牛啊……
……
陇西郡。
李珂正在看着最新一期的本郡工业数据表发愁。
他愁的问题和嬴政一样:工业快没人了。
陇西郡本来人就比较少,可偏偏又因为西域商路的原因,最近来陇西的西域之人越来越多。
如此大的商机眼看着朝陇西郡而来,然而人们却要忙活种地去了……
“郡守,要不我冒充那个月氏反抗军去月氏走一趟吧?”郡尉提议道。
“干嘛?”
“抓一些人来当奴隶啊!”
“……”
你可真是个天才……
但李珂不得不承认,有了之前匈奴奴隶的打样,加上大王那保护百姓权益的坚决态度,面对眼下工厂即将缺人停工的状况,许多商人和贵族心急之下还真是这么想的。
反正我大秦天下无敌,抓一些异族来当奴隶不好吗?
还能少给百姓出一些工钱……
大王也真是的,除了去年以战争罪犯之名调来一批匈奴青壮外,就没继续从匈奴当中抓奴隶了,反而还给他们发钱吸引许多人南下来打工。
何必呢?
他们都是案板上的肉了,那些妇孺和娃娃们也能干一些活的嘛,大不了用鞭子抽,就不信他们学不会。
“给我闭嘴!”
听着有官员说‘要不我们私底下去匈奴驻地抓一些来’的话,李珂忍不住了。
“你们以为就你们聪明吗?大王和国师还有廷会就想不到?既然不让过分压榨匈奴人,自有足够的理由,谁再说这种话,别怪本官动手!”
其他官员都不再说话。
虽然多了两个副郡守,但正郡守的权力还是一个郡里最大的,郡守发话了他们还是得听。
当然,主要是李珂的个人武力也是他们当中最强大的……
“明日第一批回来的商队就要到了,与他们一起而来的还有西域许多国家的使者,我们要做好迎接准备……”
在李珂安排准备事宜的时候。
他家里。
李牧正带着妻子来拜见大嫂,一家人正说着话。
这时,管家走了过来。
“李夫人,国师府的人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李珂的妻子有些惊讶道:“不是国师府商行?”
“不是,就是从咸阳来的,那人拿着国师府的印信,正在前厅等着呢。”
李夫人表情有些凝重。
国师府的人不去府衙,来郡守家中干什么?
“可有说什么?”
“不曾,只说要郡守亲自接信。”
“有多少人?”
“五个人,其中三人有官身。”
李夫人沉默了一下:“牧弟,此事估计事关朝廷之事,我一妇人不便,你去帮我接待一下。”
李牧张了张嘴,他很想说我也不适合。
但只是接待一下拖到兄长回来的话……
“好。”
在这个时代,若是因公事而上门拜访的人,如果男主人不在家,女主人是不合适出面的,只能由长子嫡子去接待。
可此时,李珂的孩子恰好又都不在家。
李信也已经去咸阳了。
国师府的人又不可能不理……
这时候,只有李牧适合出面了。
这个时代有许多枷锁,而对女性的枷锁,在这个先秦时代远比后来的封建王朝都要更为严重。
前厅。
李牧出面接待了这些国师府的人,毕竟是当过一国大将军的人,待人礼节、说话方式等等都挑不出错。
“听闻阁下在赵国时,曾经爱兵如子?”
茅焦端着茶水问了句。
李牧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怎么想的,但也点了点头:“若和六国诸将相比,在下还是有些底气的。”
言下之意:我不如你们秦国的。
茅焦回想了一下自己出来时大王跟自己说过的话,笑了笑:“不见得吧?”
“若真爱兵如子,又怎会放任赵军将士在赵国受苦、阁下自己来秦国享福呢?”
此话一出,同行的四人身子都抖了下。
你是真不怕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