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徐,明月高悬。
金舒站在那,望着萧贵妃憔悴的容颜,看着面颊上浅浅的笑意,抿了抿嘴。
她瞟了李锦一眼,搀扶着萧贵妃胳膊的他,面颊上是大写的“只要母妃开心,你就当回女人也无妨”。
金舒站在那,迟疑了半晌,拱手行礼:“萧贵妃娘娘,属下是男儿身,就是生得瘦弱了些……”
她蹙眉,目标移向别处,避开了李锦和萧贵妃的注视。
眼前衣衫单薄的女人吭哧一笑,睨着她的面庞,唇角扬起,笑意更深:“倒是有几分相似。”
萧贵妃意味深长的瞧了李锦一眼,压低了声音:“你倒是个运气好的。”
说完,留下一脸懵的金舒,母子两个人,转身进了身后漏风的冷宫。
金舒等在院子中,一棵枯树下,种着零零散散的花朵。
这里虽是大魏深宫,可目光所及皆是破败的景象。
六年前,李牧谋反一事,大魏的将军府受到牵连,萧将军唯一的女儿,也就是李牧的母亲,一夜失宠入了冷宫。
算起来,眨眼六年。
“娘娘当年,女扮男装跟随在陛下身侧,帮着陛下坐定江山。”喜嬷嬷将一盏温茶放在金舒的手边,笑意盈盈地说,“小公子长得阴柔俊俏,引着娘娘想起了当年旧事。”
她话里有话,眼眸自下而上打量着金舒。
就见金舒稍显尴尬,拱手道谢,又言:“娘娘真是豪杰。”
喜嬷嬷笑着颔首,陪着她在一旁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她问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金舒面颊上的神情也稍稍和缓了许多。
“原是定州知府家的公子。”临行前,萧贵妃将一只小红包拿在手里,亲自递在金舒的手心里,“不多,略表心意,还请先生收下。”
看着金舒不知所措的样子,萧贵妃便将她的手指轻推,合了起来,站在门边淡淡的说:“我们锦儿,便有劳先生多费心了。”
说完,便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快些回去。
金舒连道谢都没有来得及说,宫门便被喜嬷嬷轻轻合上。
李锦睨着她手里的小红包,眼眸微眯,半晌,还是只说了一个“走”字。
红包里的东西,李锦大概猜得到。
三十年前,当时女扮男装的萧贵妃,在一众刺客的包围中,以身替李义挡下了一支暗箭,沉眠三月,险些丧命。
她醒来后,只要了一枚铜钱的赏赐。
李义将铜钱交到她手里的时候,原本的大魏通宝字样上,却写着“免死”二字。
那时不是太子,距离皇位隔着十万八千里的李义,给了萧家一个承诺。
若他此生能成为大魏皇帝,只要萧家不反,便永远都是辅国重臣,只要萧贵妃仍在,那一枚铜钱,便可抵人一命。
原本李锦并不知道铜钱的故事,是六年前李牧一事,逼得萧贵妃将此物拿了出来,本意是想在最紧要的时候,能救下李牧一命。
那时,朝野哗然,才知还有这一枚铜钱一条命的过往。
虽然那时情况危急,但李义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太子的局,他根本不打算要李牧的命。
李义知道李牧性格温和,太过柔情,不适合做皇帝,稳不住江山。才暗中对李景争权夺势的布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本意是想利用李景,将李牧从太子的位置上换下来,给他一片遥远的封地,让他带着他的太子妃,远离京城这争权夺势的泥潭。
只是……
他没想到,李景竟心狠手辣到可以手足相残的地步。
那一次的权利更替中,这是李义唯一的失算。
自己的二儿子,李牧每日一起玩到大的兄弟。
杀李牧一人还不够,竟然捏造遇到匪徒的谎言,屠杀了李牧府里所有的人,连毫无关系,只是奉命押送的官兵百余人,也未曾留下一个活口。
之后,那些曾经对他忠心耿耿的人,他用完便是连根拔起,连弃子都不如。
当年牵扯其中的地方官员,或是暴毙,或是辞官,之后便一个又一个的消失于天地间。
别说六扇门的李锦找不到他们的所在,就连大魏的皇帝,动用了隶属皇权的组织,也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
李义站在太极宫的宫阙上,望着萧贵妃冷宫的方向。
瞧着李锦和金舒,打着一盏宫灯离开,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间漏风的小屋顶。
真是讽刺,身为大魏的皇帝,竟然要用这样的方式,才能保住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的命。
“真是老了。当年一个错误,竟要用六七年才能有一个纠正的机会。”他自嘲一般的说道,转身,瞧着身后的严诏,从怀中拿出三封信,举在手里抖了抖。
“来,严大人说说看,这六岁半的孩子,怎么就平白多出来四五个假身份?”李义冷哼一声,“你和太子,到底是要藏他,还是要……要了他的命呢?”
说完,当着严诏的面,将他手里的信封甩在严诏的面前。
三封信,右下角一个印章的图案,是李锦那长长的绘卷上,尚未发现真实身份的,火苗的图案。
太极殿的宫阙上,仅有严诏与李义两个人,面对面,不过五米的距离。
严诏蹲下,将那些信捡起来,拿在手里整理了一番,半晌,抬眸,正色道:“陛下信哪一个?”
信哪一个?
李义一声冷笑:“严诏,你我交情四五十年,谁人背叛朕都能忍,唯独你不行。”
“你给朕用你全家的脑袋记清楚这句话,别让我有机会说第二遍!”
苍穹之下,万籁俱寂,星河光芒耀眼璀璨,在太极殿的正上空,与这人间的皇,遥相辉映。
严诏面无表情,点了下头,话音平和了不少。
他将那三封信折好,撕成两半,淡淡的说:“都是假的。”
忽而眸光犀利地望着李义:“若说真实身份,就只有臣一句口述而已,陛下信么?”
李义微微眯眼,站在宫阙边沿,身后星河作伴。
严诏从怀中拿出一封尚未封口的信,上前两步:“那孩子乃是靖王世子,母亲死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偷偷摸摸的带回来。”
这话,将李义说愣了。
他一把夺过严诏手里的信,倒出来看了一眼。
信上只有两句话:李牧遗子。
下面写着:隔墙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