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203年年初,沉迷在大婚宴上那惊鸿一瞥中的苏婉莹,第一次同她的父亲,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反正都是棋子,若是能成靖王妃,岂不是能更好的拿捏萧氏一族?”
当时,苏婉莹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着实让苏宇惊讶了一番。
不是惊讶自己的女儿竟会忤逆他的想法,而是惊讶她提出的这个建议,很有道理。
苏宇的考量比苏婉莹更深一层。
他知靖王用兵如神,单靠名号就能让匈奴南楚按耐住进犯大魏的野心。
这样的人,未来在朝野中,起码也是摄政王的地位。
如果能攀上靖王,不管怎么想,苏宇都觉完全不亏。
但事情,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简单。
靖王看似纨绔,带着盈盈浅笑,不似其他皇族那般,时常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也并不将那些礼仪规则放在台面上。
就好似寻常的世家公子,平易近人。
但苏婉莹尝试着去接触几次之后,她隐隐发觉,这个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男人,心思实力,均是深不见底。
“几次努力,王爷虽然不避着我,但却也仅仅到此为止。”她自嘲一般笑起,“就仿佛,我同其他那些京城姑娘,没有任何区别。”
苏婉莹摇了摇头:“我不接受。”
她的出身,她受到的教育,她头顶上京城第一才女的光环,在李锦无视她的那一刻里,便成了她越不过去的一道坎。
求而不得,不被注视,如重锤一把,将她的骄傲和自尊敲的粉碎。
当时的她,就像是魔怔了一般,知难不退,反而越发的狠辣。
“我没办法接受王爷对我的无视,没办法承认自己对王爷毫无吸引力。”苏婉莹声音微微颤抖,“我接受不了,也不允许。”
“恰好就是那股愤恨最深的时候,舒妃娘娘找到了我。”她抬眸,冷冷的看着高台上的舒妃,“娘娘说,纵然我有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但……”
“但琴弹得也就那样,棋下的不过如此,书更是人人皆可做到,画里没什么灵性。”她咬着唇,“娘娘说,我平庸的一塌糊涂,别说靖王了,做个二皇子的侧妃,都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大殿里,鸦雀无声。
李锦抬眸,看向坐在高台上,咬着唇不敢说话的舒妃,又望向一旁沉默的太子。
他出人意料的俯身,拍了一把苏婉莹的肩头。
“被这样的说的人,可不止你一个。”李锦的话音,温柔了不少。
这话,像是一颗石子,落进苏婉莹心湖。
她眨眼泪流满面,无声的望着他的面容,抬手捂着自己的半只眼睛,呜呜囔囔的说:“可我信了啊!”
苏婉莹信了。
在自尊受挫之后,那些原本令她骄傲的一切,在短短几个月里,成了一文不值,毫无意义的事情。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真的差劲。
怀疑自己的实力,与住在这恢宏宫殿里的人,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她迷茫,挫败,仿佛自己之前的人生都是一场扭曲的骗局。
而此刻,摧毁她自信与自尊的那个人,却“好心”的伸出了一只手。
“娘娘说,只要我为她做事,她就可以帮我实现愿望。”苏婉莹哽咽着,“她说只要我把太子李牧拉下来,再拥护二皇子殿下成为东宫,那么她就能让我成为靖王妃!”
“胡说八道!”高台之上,舒妃怒吼一声,“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如此构陷本宫!”
“罪女所言句句属实,请圣上明断!”苏婉莹叩首在地,“六年之前,行宫里罪女所言皆是舒妃娘娘教给罪女,让罪女一字一句背下来的!”
“此后工部刘全刘大人一家辞官之后,娘娘怕制铠甲偷运一事暴露,便让罪女假扮管家的亲戚,探望之时投砒霜之毒!”
“再往后!刑部陈文陈大人,娘娘为肃清异己,让罪女暗中谋害陈家二儿子与陈家小女儿,害陈大人家破人亡,告老还乡!”
“至此!娘娘却仍说罪女做的还不够,还不足以成为靖王妃!娘娘说!只要宫内还有……”
“闭嘴!闭嘴!”舒妃大惊,眼瞅苏婉莹就要将她投毒陷害萧贵妃一事当中扔出来,她顾不得先前李义的威胁,张牙舞爪的要从高台上冲下来。
“娘娘说,只要宫内还有萧贵妃活着,她就不可能越过靖王殿下的母妃,将我送进靖王府!”
舒妃神情狰狞,眼瞅就要扑到苏婉莹的身上。
却见李锦不疾不徐,自一旁的桌上拿起两粒花生米,手指一弹,正中舒妃膝盖下的筋脉上。
高台之上的舒妃,踉跄一步,从上面生生滚了下来。
就在这一瞬,苏婉莹深吸一口气,声音高了八分:“娘娘让我,以砒霜之毒,毒杀萧贵妃!又以钩吻之毒,毒杀满朝文武!”
闻言,大殿哗然。
就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臣子,此刻面颊上也露出了惊骇之色。
一众女眷哪里见过这般场面,均是吓到花容失色,抬手捂着自己的嘴巴,不敢相信看到与听到的一切。
舒妃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浑身疼痛,冲着苏婉莹就大打出手:“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我!”
“是谁!是谁让你说这些!”她歇斯底里的扯着苏婉莹的头发,“我待你苏家不薄!待你不薄!给你荣耀给你面子!你为什么要害我!”
皇座之上,李义看着眼前这体统尽失的一幕,一言不发。
他沉默着,吃着面前的好酒好菜,仿佛这一切,不过就是在宴席上上演的一出戏码而已。
几日前,李锦找到他的时候,曾说要将舒妃的事情,暗中处理。
宫宴在即,李锦考量的是皇家的体统,考量的是李义的脸面。
但他摇了摇头,郑重其事的说:“朕让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后宫之争,将夺嫡之战的遮羞布,全部撕个干净。”
李义神情肃然,瞧着愣在当场,满脸诧异的李锦。
上书房里的炉香悠悠散开。
这个一向是钢铁手腕,执掌天下,强大的不可一世的帝王,此刻面颊上的哀伤,足足有千斤分量。
“锦儿啊……”他望着书案对面,李锦的面庞,“你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上,最大的悲哀是什么么?”
李锦怔愣片刻,忙跪在地上。
“最大的悲哀,是一路走来,终于登顶的时候,才忽然发现,只剩下了自己。”
他从一旁的盒子里,拿出当年李锦交还的虎符,捏在手中婆娑了几下。
“父皇所做一切,始终都在为了李氏,为了大魏,为了天下。”
他稍稍哽咽:“唯独这一次,父皇想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为了严诏,为了你母妃,为了牧儿与岑氏,为了那远远不止两百多条人命……”
“为他们,讨一个公道。”
李义抬手,将虎符推向李锦的方向。
“皇室的颜面,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了。”他温柔的笑起,“为了不让历史重现,不让子孙后代重蹈覆辙。”
“就让父皇,以身为例,被钉在史书中万古的耻辱柱上,做那个让今后帝王,引以为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