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庄,董成虎、秦大成、李素、方世玉一起求见。
陆天明正在后院靶场练习射箭。
闲着无聊,不能丢掉杀人技。
老规矩,他们依旧站在墙边一言不发。
陆天明见过方世玉了,老实说,小时候的事,实在没什么印象。
方世玉比自己大两岁,他十岁的事,自己就是八岁。
这两岁很关键,启蒙的开始,稚童与黄口的区别。
既然与姐夫更熟,那你们还是与姐夫处朋友吧,跟我处只有压力,对你没任何帮助。
李素看陆天明手里的弓很奇怪,竟然有两个轮子,四股弦,一根铁杆保持平衡,看起来还是钢制的弓身,牛皮编织的弓弦。
射程非常远,但陆天明拉起来很轻松,箭矢也很短。
这玩意若有一万把,女真就是一群羊。
董成虎看他惊疑,附耳低声道,“这东西只有一千多把,全在大将军的亲卫营,箭矢乃特制的穿甲箭,牛角切片压制弓身,轮子和钢片都得千锤百炼,还得保持弹力平衡,又贵又费工夫,还容易损坏,大伙原以为这弓可以大量制作,没想到真打造起来,还不如造火铳快,一弓赛五铳。”
李素点点头,精密的杀器,当然比火铳昂贵。
陆天明连着射了三十支箭,百步靶中了九个,相当于定点射击十中三,到京卫武学勉强毕业。
亲卫营士兵练习三年,拿这弓能十中十,个个是百步穿杨的武进士。
甩甩手返回墙角的亭子里,张之桐其实一直在马车里,太原不方便露面,现在她已带着徐凤爵到河曲了。
传信说察哈尔刚刚发动,怒气还在酝酿之中,陆天明没什么兴趣,留在太原听听各家消息。
郡主和李开夏连连拍手,旁边还坐着新媳妇李小鸾。
陆天明把弓放到桌上,李素立刻拿到手中,对重量没有心理准备,差点砸脚上。
董成虎上前,躬身递上缴获的密信。
陆天明一边看,一边示意他们落座,看完又递给李开夏。
李素和方世玉趁机拿过弓,仔细端详起来。
陆天明喝口水,突然打了个哈欠,“师兄,让你带李素去河曲,你们怎么还在太原玩上游戏了。”
董成虎连忙躬身,“河曲消息说不宜过早涉足,还有二十天时间,属下想搞清楚太原的暗子,大将军见谅。”
他说的是韩智文,陆天明依旧牙疼,“有没有搞清就那回事,密信看了,有什么想法?”
“属下也许应该跟大将军回京。”
“呵呵呵,想得美。”
李素这时候突然把弓交给方世玉,起身拱手道,“大将军,属下有个疑问,徐小姐把您的消息传回去,南京必然会传给京城,他们马上判断您会从辽西现世,也许会通知给东虏。”
陆天明一脸懒散的样子,缓缓说道,“我们很容易能隔绝东虏三个月消息,这空挡足够了。”
李素再次拱手,“大将军,君子坐不垂堂。”
“没那么严重,徐弘基不会走漏消息,一来他要等徐小姐安全返回,二来他会与英国公联络试探,这是他们的做事习惯,就算他想告诉东虏,到时候也来不及了,何况他们传信需要通过海路,那里拦截起来更简单。”
“是,属下多嘴了。”
“李先生对牛垧请天下入局怎么看?”
“回大将军,一个投机的读书人,顶多算有点小聪明,天下入局不需要他请,他也请不动天下人,牛氏父子只能骗骗流贼。”
“流贼就是大势的一部分,骗了流贼,那就驱动了大势。”
“属下认为不是,他明显误会英国公乃势主,阴阳家、纵横家等学说过时了,如今不是权谋策略的时代,利与权并重,豪商对大势的影响不比士绅小。”
陆天明轻咳一声,抱胸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觉得天下不同?”
“回大将军,游学的时候,属下发现江南风气与北方完全不同,奢靡的背后是对财富的理解和运用,时间一长,会影响到脑子对权力的理解。
世上没有傻子,但世上有人性,他们对财富的运用没有转变为武力,迟早是北方的一盘菜。”
陆天明呵呵干笑两声,“李先生对大环境看的很清晰,但你不该跟牛垧玩游戏,他是老鼠,很敏锐,非常敏锐,你要把他吓跑了,我还玩个屁啊。
一会你给我请回来,他联系谁不要紧,就算他联系皇帝又怎么样,但他联系的生意不能断,你们没发现牛垧不知不觉影响几万人的生计吗?”
李素被说的一愣,两息之后懊悔低头,“是,属下不该争强好胜。”
陆天明点点头,“吃一堑长一智,看清楚大势,就得抛弃以前一切做事习惯。
你很敏锐,陆某对谋士的看法、对天下大势的看法,可能与你们不同,你自己感受一下。
儒学的深厚底蕴,酝酿出大一统思想,这是历朝历代的立国之本。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思想下,也有莫管他人瓦上霜看热闹心思,南北、东西,这种地域性的分别很无聊。
北方若只有北方,就是一堆穷苦百姓,南方若只有南方,就是朝不保夕,北方离不开南方的财富,南方离不开北方的保护。
其实士绅豪商最大的矛盾不是权力争夺,而是路引对物资流通的约束。
地方士绅几千年只会做地主,不会做商人。士绅看似在做生意,其实是搅和生意,阻止豪商集团壮大。
士绅、豪商、士大夫,他们是自我矛盾的一群人。
能让豪商快速做大的是权力,但阻止豪商进一步壮大的也是权力。
豪商什么时候能认识到这一点,什么时候才能摆脱对权力的依附,成为真正的势力。
我们是大一统王朝,三千年的一贯思维,很容易把群体矛盾变为权争,所以豪商酝酿力量太慢了,资产阶级萌芽了,世界却不给他们壮大的时间。
这就是当前的主要矛盾,天下无需谁请谁入局,我们每个人都在局中。你在,我在,牛垧也在,局中人站在局中,是看不清全局的。”
李素思索片刻,深深弯腰,“感谢大将军解惑,茅塞顿开。”
“所以你对牛垧怎么看?”
“回大将军,萤火之光,不足为惧。”
“也不尽然,有句话你听一下。谋士以身入局,举棋胜天半子。以身为饵,请天下人入局。”
亭子里众人齐齐一愣,都在思考。
还是李素反应快,拱手道,“牛垧的最终去处只有流贼,南北两京不需要他,一股落后的革新力量,更加腐朽。”
陆天明点点头,“流贼就是一把刀,它负有历史责任,世间的财富秩序需要它来打乱,以便我们建造真正的秩序。
牛垧试着联系,影响流贼决策,现在看也没什么用,就算有,也是老一套的死循环,对我们毫无威胁,你与他博弈,堕入小道。
若非有三千骑兵,高迎祥早被洪承畴和卢象升围死了,但流贼就算弹尽粮绝,世间也无法安抚、稳定他们。
所以他们很容易获得东山再起的机会,如此反反复复,某一天大概会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他们这条路太愚蠢,外患极易钻空子,宣镇巡抚马士英三年前就判断,流贼闹下去也没结果,反而会让东虏如金国一样占据北方。
历史有历史的责任,我们有我们的目标,财富秩序需要彻底打乱,流贼若一直在中原兜圈圈,无法达到这样的目标,天下财富也不在中原。
三年内,高迎祥必须奔向陆某给他的目标,如果没那能力,他活着就没用,何必让他浪费时间,我们该下场重塑秩序了。”
李素深吸一口气,再次躬身,“大将军运筹帷幄,来龙去脉清晰,属下多事了。”
陆天明没有责怪他,“去吧,把牛垧给我请回商号,好好做生意才有用,若他不做生意,那他就没用。”
李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陆天明指指他身后。
众人回头,只见贴身亲卫来到身边,“禀大将军,牛垧听到东山的火铳声,立刻化妆偷跑,没有向东去到真定府,而是隐蔽南下,被兄弟们拦住,就在藩庄外的大官道。”
陆天明没有接茬,笑着看向李素和方世玉。
两人脸色一红,突然明白董成虎是奉命陪他玩游戏,躬身行礼告退,去与牛垧玩嘴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