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内,慕容将军府,内宅之中。
那一间暗红色,典雅祠堂门扉半掩,慕容邛跪在蒲团之上看着众先辈之灵位香火,双手合十,面色不悲不喜。
身旁慕容老将军仍如那天般瘫坐摇椅,腿上盖着一层白边朱红面棉毯,老眼昏花,神色弥留,已是半截入土之人。
“慕容邛!我等奉圣上之命!出来受死!”
“老爷!”——
“老爷发生什么了!”——
屋外外宅女眷尖叫声,军兵踏蹄怒吼之声不绝于耳,震得屋外院落众几棵黄叶柳树于冷空孤寂飘零。
慕容老将军若有所思睁开眼,艰难转动眼睛,目视前方那跪地魁梧亲子,竭尽全力嘶声唤道:“邛儿...”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慕容邛蓦地攥紧拳头猛砸石砖地面。
“爹。”
慕容邛缓缓起身,从腰间抽出羽林监中郎将之黑金腰刀。
“孩儿不孝。”
扑哧——
慕容老将军心口贯入一柄黑刀,黑血自那心口处汩汩冒出。
老将军神色恍然,仍只是柔和注视面前那高大男子。
仿佛是本就将死,这才对死亡到来没有任何感觉。
“邛儿,你想要的太多了,不好....”
老将军缓缓阖目,头一歪彻底死去。
慕容邛跪地倒在老人身前,嚎啕大哭起来。
最后一挥弯刀自刎倒在血泊之中。
嘭——
门扉被猛然踹开。
“慕容邛畏罪自杀,回去禀报!”
……
紫禁城,通向城门那条宽阔汉白玉大道之上,李卯澹台琼,以及一旁太子正踱步迈步朝前赶去。
澹台琼同李卯牵着手,哪怕一边虎贲行军都旁若无睹。
太子宋若眉头紧锁,身后跟着侍女太监。
“李卿,方才是?”宋若此等关头还是选择着眼大事,收回视线并排走于李卯左手,侧目问道。
李卯有意放慢脚步,轻声道:“宋启谋反,里外应和运一千私兵深入皇宫腹地,逼宫圣上让出皇位。”
“什么?!”
宋若虽然隐隐有猜测,但亲耳听闻此事却还是禁不住悚然一惊。
“他宋启竟然藏得这般深。”
宋若面露匪夷所思,不可置信。
李卯耸耸肩不置可否。
宋若深吸一口气道别李卯,撂下一句秋水期待同李卿下次会面便匆匆告别离去。
原地澹台琼瞥了李卯一眼,问道:“你好像跟太子妃很关系很不错,我听玉容说。”
李卯呵呵笑了两声,嬉皮笑脸道:“那可是,皇宫里谁跟我堂堂武王世子关系不好的?”
“太后,西苑贵妃,太子,太子妃。”
“甚至我说太子妃最近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娘子你信不信?”
澹台琼柳眉一挑,脸色平和目不转睛盯着李卯。
既不否认也不认同,眼神幽幽。
李卯笑容一僵,暗骂一声自己话多,但笑容又不敢消失,只好主动扯着娘子纤手抛开原地驻足虎贲军,朝着一条逼仄巷道拐进去。
澹台琼贴墙抱胸,马尾高耸,一只黑色长筒高靴踩在朱墙面。
李卯立在一侧挽住将军手掌,脸色凝重岔开话题道:“娘子,你可知道为何我会发现宋启藏匿私兵叛变?”
澹台琼道:“不是你说发现了运输紫草的端倪?”
“不,这只是其中最次要一环,虽然重要,但绝不会让我联想到宋启谋逆一事。”
“最重要的一点是,宋启受刺。”李卯娓娓道来。
澹台琼目视跟前那沉静从容,眼闪神光之白衣男子,红唇微张,眼神之中似有崇拜恋慕亮光闪过。
当初他来到烈虎街说要让他们虎贲军调转方位直奔京城,说是皇帝有难,她当然向着这人。
但当时她爷爷还怒骂李卯一派胡言,皇子命大,不可耽误。
但后来李卯便说了句什么,如果没有皇宫没有出事,他便入赘澹台家,而且此事后果自己担责,这才让爷爷闭嘴不再多管。
甚至爷爷当时还差点笑出了声。
只不过原先三千的虎贲军只能带走两千,军营之中还有两千虎贲军需要待守虎贲堂。
可谁曾想,人一来,当真就碰上了那宋启逼宫之事。
“宋启私底下养死士,贿赂官员,结党营私,走私罂粟样样俱全,而明面上就是一个小透明,怎么可能会在先前太子刚刚受刺之风口处再次受刺?”
“我了解他,同他暗中交锋过几次,知道他心有不甘,知道他十之八九会反了宋理。”
“你的意思是...”
“所以当我看见那紫禁城连金甲禁军都几近倾巢出动之时,一阵心神不安。”
“而后来之紫草运输那车辙印让我突然串联醒悟。”
李卯神色一凝:“宋启发觉上次太子受刺皇帝怒极,甚至连紫禁城中禁军都调出城外,因此又出此谋划。”
“他了解宋理心性,知道用皇室子弟安危再次触怒于他,紫禁城中禁军调动只增不减。”
“所以调虎离山无需所有禁军调动,只消皇宫腹地兵力减弱,他们瞒天过海,偷运私兵直指金銮殿的难度便会直线下降。”
澹台琼面色凝重,长吐一口浊气,仅是听着便满头冷汗涔涔而下。
不说一千装备精良之精兵,就是一千手持棍棒之流民趁着禁军空虚,潜入皇宫之内乱跑都能活生生将金銮殿砸个稀巴烂,遑论一千精兵弓矛之羽林卫!
“好在时间还来得及,不然娘子你也听见了,那宋启即位之后第一个要动刀的就是我。”
“我之前坏了他太多好事。”
“娘子我好害怕。”李卯惺惺作态,上前搂腰蹭那裹着软甲的胸脯。
澹台琼暗啐一声面颊淡然间挂上红粉,将头扭到一边轻轻推搡李卯:“色胚。”
巷道外虎贲军识趣看天看地,哼曲儿乱瞟。
“过年好,给你拜个晚年。”
“过年好过年好。”
“马拐日,你快来看!”
“王虎你给老子滚!”
巷道内。
“这么多人看着。”澹台琼轻拍一记李卯天灵盖,往旁边挪了挪躲开那咸猪手。
李卯没有再贫嘴,低头整理衣襟自顾自道:“明日朝堂之上定然要大换血,宋启党羽要想揪出来定然不难,所以我想从中安插些自己的人。”
“宋启走私罂粟,贿赂官员我都有证据,我打算将这些东西交由他人去领赏。”
“所以我说明日宋启绝对活不了。”
李卯眼中果决之色一闪而逝:“而且就算宋理动了恻隐之心,仅仅将其废为庶人我也不可能让他活下去。”
澹台琼赞同点点螓首:“你身份不同于他人,要那些奖赏没有任何用,反倒私底下做了那么多事徒增皇帝猜疑,培养自己的班底是最好的选择。”
李卯竖起大拇指:“还是娘子懂我。”
“对了,咱家二叔是个什么职位,老爷子在家养老,我岳父在边关,二叔天天在京城干些什么?”
澹台琼道:“我二叔年幼时身子便弱,因此便没有从军,如今在虎贲堂里当着五品文官监军,清闲些,平日都是我爷爷亲自练兵,倒也清闲。”
李卯点点头:“不如我明天同圣上提一嘴,给咱二叔加个官?不行将羽林卫划到老爷子名下当彩礼?”
澹台琼摇摇头拒绝道:“不用,我澹台家之人不走后门,我爷爷也不会乐意。”
“嗯,我娘子就是有骨气!”李卯再度厚颜无耻凑了上去,牵住澹台琼手掌。
“你说皇上给咱俩什么时候的婚期?”
“娘子你怎么比我还急,是不是馋我身子?”
澹台琼惯用盯着李卯不说话。
两人相互依偎缓缓向巷子外走去,墙边靠着齐整虎贲军以及王虎马拐日等随行校尉。
临近虎贲军一边,澹台琼冷不防回眸,睨过来一双冷淡狭长双目:“王虎,回去两个时辰马步。”
京城内外,随着羽林卫慕容家被连根拔起,时间发酵下,些许风声透露出去。
到底人嘴里是藏不住东西的,不过短短几刻钟,整个京城内外无论豪门或是平民,均是心神巨震,石破天惊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