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宁远的爸爸是不幸的,六十刚出头,就查出患有胃癌,而且是晚期。
虽然大家得知这个消息后,选择了封锁消息,不告诉李宁远的爸爸。
希望他每天无忧无虑的,这样或许能够战胜病魔。
可是,病魔是无情的,虽然大家都说没事,但李宁远的爸爸也不是愚笨之人,自己的身体出现问题,自己是能感觉得到的。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所剩的时日不多了。
他慢悠悠,来到了李宁远家。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李宁远的爸爸知道自己这些儿子中,李宁远最老实,最孝顺,也知道他对整个家做出的巨大牺牲。
在他病重的那一刻,他最想见到的,就是李宁远。
李宁远见爸爸来了,赶紧让他进屋。
李宁远的爸爸平时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进屋坐下之后,也没有多余的废话。
坐在屋里,也是一言不发。
过了片刻,李宁远的爸爸问道: “有烟吗?”
李宁远和张秀英知道他得了胃癌,这还是赵小娟告诉他们的,赵小娟千叮咛万嘱咐,意思就是千万不要告诉公公得了胃癌,让他不要有思想上的包袱,以求他能多活些时日。
“爸爸,你上岁数了,别抽烟了。”张秀英劝说道。
“没事,我抽了一辈子烟了,让我现在不抽,那是不可能的了。”
说着,李宁远的爸爸发现了放在屋里角落的烟丝盒,他自己去拿了。
撕好烟纸,放好烟丝,卷上几下,一根卷烟就做好了。
李宁远平时也抽烟,但是舍不得抽买的烟卷,都是自己买烟丝卷纸做卷烟。
虽然他们干活每天都发一包烟,但是这些烟都被张秀英保存起来。
多了之后,就拿着去小卖部换钱或者啤酒。
李宁远的爸爸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还是不怎么说话。
李宁远见状,只得陪着爸爸一起抽烟。一会儿,整间屋子都被烟气笼罩。
一辈子了,眼看就要走到尽头了,李宁远的爸爸这时想起了要和自己的二儿好好坐会,不说话也行。
“你娘被老三两口子治坏了,怕死这两口子了。”李宁远的爸爸开口说。
“都是儿子,什么怕不怕的!”李宁远说了一句。
“我死之后,你娘一定会被老三家活活治死。”李宁远的爸爸又来了一句。
“爸爸你这是在说什么呢?你这体格现在壮壮实实的,没什么事的。”张秀英连忙说道。
李宁远的爸爸不再说话了,继续抽着烟,直到抽够了,才缓缓地起身,走出李宁远的院子。
李宁远两口子把他送到大门外,李宁远的爸爸说了句:
“家去吧,别送了!”
后来,李宁远的爸爸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只能躺在炕上艰难地喘着气。
大家都知道,爸爸要不行了。
李宁新和李宁正赶紧去了趟北天市,告诉大哥李宁蓝爸爸快不行的消息。
李宁蓝得知后,也是一阵心痛,他想带着媳妇儿子一起回去,可是李宁蓝的媳妇不回去,无奈李宁蓝只好带着儿子晓宇回到老家。
北天市距离李家村也就二百里的距离,小的时候李宁远都是骑着自行车去北天,抄近路骑上一天就能到。
李宁蓝带着儿子回来了,此时的晓宇已经十四五岁了,个头很高,一表人才,又是大城市回来的,人人见了人人夸。
李宁蓝看到躺在炕上,奄奄一息的爸爸,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他自己心里清楚,自从他结婚之后,回老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自己过得日子是不错,家里的兄弟也敬奉着。
可是,他的内心是被一种无形的牢笼困住的,那就是身为大儿子的职责,他陪伴自己爸爸的时间太少了。
李宁远的爸爸看到大儿李宁蓝回来了,反复只说一句话:“把地分好了再回去,把地分好了再回去!”
李宁蓝深深地点头,让爸爸放心,他一定会把地平均分给这兄弟几人,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
李宁远爸爸说的地,是他们老两口种的地,之前李宁远爸爸身子骨硬朗的时候,都是自己种的。
孩子们都成家了,他自己种点地,完全够自己吃饭的,也不至于张口跟儿女们要钱花。
他要是不在了,李宁远的娘不可能种那么多地,只能是分给儿子们。
分地分均匀了,是李宁远爸爸临终前最关心的事情。
李宁蓝是家里的老大,可以代替爸爸说话,把地分好。
李宁蓝也是满口答应。
李宁远的爸爸就这样闭上了眼睛,他活得岁数并不长,六十一岁。
生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眼看着他们成家立业,眼看着他们有了后代,自己没有什么大的功德,但人生也算无憾了。
自己的爸爸死了,做儿女的,自然非常伤心。
人死之后,需要给死人穿上寿衣。
几个儿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先发言。
李宁远一看这情形,自己直接上手了,给自己的爸爸穿上了寿衣。
李宁远爸爸死得第一个晚上,需要有人给他守夜。
老三李宁新首先说道:“小娟一个人守着俩孩子,在家害怕,我得晚上陪着他们去。”
赵小娟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大的是田怡,小的是个儿子盛夏,才两岁。
李宁新守着老婆孩子是假,不愿意为爸爸守夜是真。
李宁新这一发话,老四李宁志也借口回家了,老五李宁正也没有给自己爸爸守夜,大哥李宁蓝晚上住到了李宁新家的另一个卧室内。
这种守夜的活,又交到了李宁远身上。
李宁远也不知道死人不干净,竟睡在了自己爸爸的脚底下,睡得那叫一个踏实。
直到第二天,大家才把李宁远的爸爸抬到当屋中。
同时,送信的人已经出去了,各村的亲戚都接到了李宁远爸爸死了的消息,都来吊纸。
李宁远的爸爸躺在一个由凳子木板搭成的小床上,全身被白布盖着,他的脑袋前面摆放着糕点和水果。他的儿孙辈分的男子在北面跪着,女子在南面跪着。
当有人来吊纸时,门口就会有专门的人喊道:“来戚了!”
这时候,儿孙后代们就开始跪着趴在地上,大声哭泣。
来吊纸的人有的跪着趴着哭,有的弯腰哭,这和亲戚的远近有关。
“别哭了!”
看着哭泣得差不多了,就会有人专门劝说亲戚别哭了。
亲戚们随后停止哭泣,开始磕头行礼,亲戚远的就鞠躬行礼。
无论是磕头还是鞠躬,都要行四次礼。
“还礼!”
劝哭的人这时会让死者的儿孙还礼,他们会齐刷刷地向亲戚磕一个头,有的儿孙一看来的亲戚是自家的亲戚,还会走到亲戚前,专门再磕一个头。
亲戚赶紧把前来磕头的人扶起。
李枫那时候才六岁,还不太懂死亡的意义,更何况他从小对爷爷奶奶的印象非常模糊,他没在爷爷奶奶家吃过一顿饭,睡过一次觉,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爷爷死了,他一点也不伤心。
倒是爷爷跟前的糕点摆在那,显得非常诱人,张硕硕好想伸手去拿,但是他不敢。
到了中午的时候,来吊纸的亲戚基本上都到齐了。
大人们还在继续守灵,李枫这群小将都在院子里玩了起来。
李宁蓝带着儿子晓宇回来的,他的媳妇没有回来,或许是感觉回来守灵有失身份。
晓宇比李枫大九岁,今年十五岁了。
李枫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堂哥,两个人见面也是自来熟,玩得还挺开心。
院子里摆放着一口棺材,是第三天死人入殓用的。
李枫对这口棺材来了兴趣,棺材是敞着的,他就在那一直观察。
院子里还有很多其他小朋友,都是自己村子里的人,来这看热闹的。
大家也对棺材产生了兴趣,对着棺材里里外外一顿观察。
“谁敢进去?”李枫对着这些小孩问道。
大家想了想,有小孩回答道:“棺材是装死人的,活人不能进去!”
“你能耐,你进去呀!”又有小孩起哄说。
氛围已经到这了,李枫心想:进去就进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心念至此,李枫摁着棺材边就跳进去了,然后又迅速跳了出来。
这一套动作只发生在一瞬间。
“张硕硕进棺材了,张硕硕进棺材了!”这群小孩子嚷道。
李宁远的爸爸死的那天晚上算是第一天,各路亲戚来吊纸这算第二天,第三天入殓之后,就入土为安了。
李家的祖坟在东洼,离着李宁远家的地就几步的路,而且李宁远家轧麦子的场就在祖坟旁边,祖坟的四周长了很多的槐树,夏天轧麦子时,人们都在树下乘凉。
这些祖坟可以往前推数到晚清,听说张家的祖上有当官的,夫人都是有侍女的。
只是这些祖坟时间太长,已经成了一个个小坟头,一点都不起眼。
李宁远的爸爸埋在了一个新坟中,因此坟头又高又大。
李宁远的爸爸走了,他把该交代的事情也都交代了,算是完成了自己一生的任务。
李宁远爸爸的丧事处理完了,头七也过了,老大李宁蓝着急回北天市。
他爸爸临终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地分好再回去。
他作为家中的大哥,也把这件事答应下来。
李家这一大家子难得聚在一起,兄弟姐妹六人,妯娌五人,还有李宁远的娘以及孙子辈的孩子,一共二十来口子人。大家共同聚在李宁远的娘家。
李宁蓝操着一口浓重的北天话说:“爸爸临走前,叮嘱我,一定要把地分好。这个地呢,按我的想法,就是平均分了。我在北天住,也种不着地,我那份地就平分给你们四个人。”
李宁蓝说完此话,大家暂时陷入了一阵沉默。
早在商量这件事之前,老三张宁新、老五张宁正和他们的娘就把这件事商量好了,地怎么分,李宁蓝说了不算,李宁蓝的娘说了算。
再确切一点,李宁蓝的娘就是张宁新家的保姆,老五张宁正又和老三张宁新穿一条裤子。
说白了,这地怎么分,李宁新说了算。
过儿一会儿,赵小娟发话了:“大哥,爸爸说的让你把地分好了,我们也听见了,你现在这样分地我们也没意见。但是,现在咱娘正壮实着呢,她还想种地呢,这地你先不能就这样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