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洲的大雪一年四季不见停日，整个大陆上空都是阴沉沉的，乌云仿佛从亘古开始就笼罩在这片冻土上。
但中洲大陆就不同了。
大金王朝的始皇帝之所以会选在中洲大陆开国立都便是看中了这片土地得天独厚的环境。
中洲大陆四季分明，土地肥沃又人杰地灵，是真正意义上的寡天灾、少人祸。
虽说此时正值冬季，但中洲大陆远远不像茫茫洲那般，雪一旦下起来就永无宁日。
今日对于王李村的村民们来说就是一个外出遛弯的好天气。
在经过了几日的降雪后，王李村迎来了爽朗的晴天。
天高气爽，万里无云，湛蓝色的天空上不时飞过几只飞鸟，飞鸟嘹亮的鸣叫声给这些凡间百姓一成不变的生活带来了些许的点缀。
赵老一大早就收拾好了私塾的桌椅，将屋里屋外打扫的一尘不染。
天气慢慢转寒，赵老自此废去一身修为后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老人家年轻时与人捉对厮杀留下的暗疾旧伤都成了索命的刮骨刀，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老人。
因为伤病和天寒的缘故，赵老越发觉得早起然后穿过半个村子来到私塾开始拾掇物件有些力不从心了，索性就直接搬到了私塾里，上课、放课都是方便了些许。
待得赵老将私塾里的里里外外都收拾的井井有条后，他内屋里煮的早饭也刚好熟了。
干了一早晨的活，赵老拖着有些乏重的身子开始为马上就到的孩子们备下早饭。
毕竟都是农村人家，有的孩子因为家里穷，是吃不着像样的早饭的，经常是一个窝头配着隔夜菜就将就一早上，看得赵老有些心疼。
都是长身体的娃娃，这样吃可不是个法子啊！
于是从那时起，赵老每天早上除了安抚自己的五脏庙外，还多了给私塾学生做饭的重任。
他将学生交的束修劈开剁碎，做成肉丁混在白粥里熬上几个时辰，那开了锅的肉粥就香气四溢，香浓可口了。
闻之让人垂涎三尺。
赵老自己也是养的几只蛋鸡，平日里也攒了一些鸡蛋，隔三差五就会煮上几枚，再辅以头一年就腌制妥当的脆角黄瓜、甜蒜。光是想想就是肠胃打架，恨不得立马来上一碗冒着热气的肉粥，在来两只鸡蛋痛痛快快地饱餐一顿了。
赵老这等做吃食的手艺，着实是不下于县里酒馆的厨子。
“先生早！”
赵老还在内屋里忙活，就听见屋外一声稚嫩的问好，老人家连忙转身步出内屋，脸上堆着笑容看着那推门而入的孩子道：
“铁柱来得早啊，来吃饭。”
“不了，先生，俺在家里吃过了。这是俺娘灌的香肠，让我带来给您尝尝。”说着那脸色有些潮红的叫铁柱的孩子从怀里取出几根用油纸包好的香肠，递给赵老。
赵老摸了摸铁柱的头赞扬了铁柱，又是谢过了他娘亲的好意，而后转身带着香肠回了内屋，给今早的饭菜加餐去了。
这铁柱、狗剩几个孩子一直是村里最调皮的一群，但对待学业却是无比认真，更是尊师重道，深得赵老的欢心。
赵老一边切着铁柱带来的香肠，一边想着心事。
不知道虎子那孩子现在如何了啊。
赵老叹了口气，也不知让虎子踏上这布满艰难险阻的长生路是好是坏。
千万别成了第二个杨成啊！
“唉！”
“先生早！呀铁柱你来了啊！”
“嘿嘿，今天我是第一！”
络绎不绝的孩子慢慢挤满了私塾，赵老从屋里端出肉粥放到孩子们的书桌上，让得还没吃饭的孩子先果腹，而他则开始检查剩下孩子们的背书情况。
等到什么时候邻村的孩子们也到了，就可以开始今日的讲课了。
在布满欢声笑语的私塾外，王杨成站在墙边望着私塾，神情有些犹豫。
他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一个可能会影响王李村未来道路的决定。
……
太阳渐渐从东方移到了正中，刺目的日光照射在王杨成身上，不甚炎热倒是暖洋洋的。
私塾的大门打开，本村的孩子都是回家去吃午饭了，赵老则领着邻村路远的几个孩子在私塾里对付一顿，让得几个孩子都是吃饱喝足后在屋里小憩一会。
而后赵老披了件大衣站定到了门口。
他一只手扶着门框，身形有些佝偻，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白发随着一上午的忙碌也有些凌乱了，但赵老根本无暇去顾及自己的仪容。
因为他不能浪费任何一点能教孩子们学问的时间，这是身为人师的职责。
此时忙完了孩子们的午饭，他可算是清闲了些许，得空用手轻轻抚顺自己头上刺刺的几根白发，而后赵老就打眼看着门外不远处的王杨成。
虽说丹田尽毁、修为散尽，但赵老的识海却是万幸的保留了下来。
在王杨成刚来的时候，赵老就已经感应到了。
王杨成就这么在门外站了一上午。
赵老在屋里等了一上午。
“下不去决心？”
赵老现在哪还有以前的神气威风？一身精气神都好似随着修为消散于天地了一般。
此时这位日薄西山的老人只剩下了一身的病痛和对凡间的善意。
赵老就这么一脸和蔼可亲地看着王杨成，好似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就这么几步你还走不过来呀？这可不像你哟。”赵老声音柔和，眼神温柔：“当年我们的小成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手，翻墙出去闯祸一个顶俩呢！”
“先生……”王杨成眼中满是不忍心，他看着赵老那宛如残灯败烛般的身子，轻声呢喃着。
声音微微颤抖。
“过来，孩子。”赵老叹了口气，嘴角强行扯出了一个微笑，更是悄悄挺了挺自己的胸膛，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
“该劝你的话，七年前还在书院的时候就已经说完了，我呀，没有话说了。你是现在过来还是转身回去，都看你自己的心了。”
赵老嘴上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心里却是捏了一把汗。
他知道王杨成今天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王杨成第一次想要迈出这一步！
“先生，我……”王杨成握了握拳头，想要抬脚。
“别！”赵老轻声制止了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窝，说道：
“别可怜我这个老头子，问问这里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迈出这一脚。不然啊，以后后悔了老头子我可不去接你。”
王杨成嘴唇微动，阳光洒在赵老身上，为这位老人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王杨成仿佛又看到了早已过世的父亲。
“我想明白了。”
许久之后，王杨成笑了。
他抬手擦拭掉眼角那似有似无的泪光，而后抬头望向赵老。
这一次，王杨成的目光坚定，仿佛昔日那个纵横大金书院的青年又回来了。
那个光彩夺目，身穿青衣长衫的书生。
那个对整个江湖失望透顶的天才。
他抬脚迈出一步。
黄阶九层。
第二步。
黄阶大圆满。
第三步。
……
王杨成从自己站了一个上午的墙边走到赵老身前一共用了七步。
这七步祭奠着他荒废的七年。
突然一股神圣伟岸的气息从王杨成身上直冲云霄。
这一刻，不管是长安城还是乡间野路，不管是极北草原还是东御州城。
整个中洲大陆上的强者都是心生感应，望向王李村的方向。
王杨成这七步走完，仿佛一把神兵出世一般震惊世人。
长安城中，正在忙着整理晚朝谏书奏折的奉华突然抬头，嘿嘿一笑。
在他面前正在自己一个人百无聊赖下着棋的东方烛打了个哈欠，轻声说道：“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奉华摇了摇头，砸了咂嘴回道：“我也很想厚着脸皮说是我的功劳，但其实跟我关系不大。”
说罢奉华眉头一皱，继续埋头整理谏书了。
他从各个大洲传回的山水谍报上看出了一丝奇怪。
怎么各个大洲的散修最近如此活跃？
不管是各个御州城之间的人流量还是散修搞出的摩擦都是在悄然增多。
仿佛散修们一下子都来了精神一般，不再是四处躲藏的老鼠，而是变成了一群行军蚁，浩浩荡荡地在各个大洲之间穿梭。
……
王李村的私塾外，赵老热泪盈眶，他拍着王杨成的肩膀，一时哽咽，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王杨成走了七步来到他身边，修为高了七层。
昔日那个天才弟子真的回来了！
“好……好啊……死而无憾了，死而无憾了……”
赵老突然仰天呜咽一声，回身冲着东方茫茫洲的方向哭着说道：“老东西，我把小成给你送回去，不准再说我没本事了，不准了……”
王杨成心头一酸，扑通一声给赵老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久久不愿起身。
赵老擦掉眼泪，平复下心情，轻声笑道：“还要让我这把老骨头去扶你不成？自己起来。”
王杨成闻声站起，不敢去看赵老的眼睛。
“何时走？”
“我……想尽快走，但放不下您和村子。”
王杨成低声呢喃一句。
“没出息！”赵老一巴掌扇在王杨成后脑上，恨恨一声。
他已经许久没有打过学生了。
“明天就走！我还轮不到你个臭小子来担心！”
王杨成心中一暖，轻轻抱住了赵老。
“哎呀，不像话，让孩子们看见有失师威！”嘴上这么说着，但赵老却根本没有想着去挣脱王杨成，反而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叹了口气，替这个孩子惋惜。
曾经王杨成是整个大金书院的骄傲，也是所有先生眼里的希望。
一颗冉冉升起的巨星心性坦荡、侠义正直，完完全全就是儒家圣人的身外化身。
好似圣师转世！
但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
王杨成生在凡间长在俗世，从尘埃中来往尘埃中去，可以说是看尽了人间疾苦。
他觉得仙人不应当这样，斩了红尘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从石头蹦出来的天地生灵了？
就可以对凡人妄加罪责，视平民百姓为猪狗畜生，可以随便奴役了？
进山采药为修士提供药材，一年要死多少百姓？下玄海捕捉牡蛎珍珠供修士欣赏把玩，又要淹死多少家庭的希望？
那些手上沾满了鲜血，满嘴仁义道德的仙人们可曾体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痛苦？
不，他们早已没了感情，只是一堆血肉与真气组成的行尸走肉罢了！
于是年轻的王杨成想着改变，改变这个世道，他怀着满腔热血开始了自己的雄心壮志，誓要平天下不公！
但后来，他失败了，他失望了。
他……
逃了。
他逃回了王李村，美其名曰从身边的人开始改变，从自己开始抹平凡人与修仙者的差距。
于是他不再修炼，荒废了天赋，想让自己变得更像是一个凡人，他开始逃避，甚至厌恶自己的天赋。
厌恶自己见过了那么多的人间疾苦却毫无办法！
于是便有了这周边十里八乡口中称赞不绝的“王仙师”。
本来，王杨成就这么自我麻痹着，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就算交代了，临死前感叹一声“吾已尽力，奈何天道无情江湖险恶，力不从心！”
就算是毫无遗憾了。
但奉华的一番话，让王杨成心中沉寂七年之久的死灰中冒出了一丁点的火星，他又看到了希望。
那个叫白长平的少年。
王杨成说不出这是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个少年身上有着一种奇特的魅力。
让人相信会发生奇迹。
王杨成不止一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问自己为什么。
明明自己已经尝试过了，不可能的，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改变这个世界，不足以纠正所有人的内心。
这是不可能的。
但为什么他心里还是觉得，那个孩子会成功？
为什么心中还有希望！
数日的挣扎让王杨成几近崩溃，他决定今日来找一找赵老，排解心中的烦闷。
但当王杨成走到私塾外后，当第一缕阳光洒在自己身上，将身影印到墙上时，王杨成心中有什么东西仿佛又活了过来。
他看到了铁柱怀里揣着油纸包裹的香肠一路从家里飞奔到私塾，生怕香肠凉了。
他看到了狗剩脸上洋溢着快乐，彬彬有礼地敲门，跟一个小先生一样。
他看到了赶着马车送一群孩子来私塾的邻村车夫，哪怕少挣一分钱也要先送孩子们来上学堂。
他还看到了村子的疯子笑嘻嘻的跟孩子们打招呼，死寂呆傻的眼里闪烁着光。
他看到了希望。
是啊，历史的车轮缓缓转动谁也无法阻挡，他们只是时间长河里的一丝浪花而已。
也许他们做不到，但只要他们做了，就会给后人留下希望！
后人复后人，希望无穷矣！
王杨成打定主意后松开了赵老，他言语哽咽，原本有着万千话语此时却说不出口，于是他只能是一抱拳给赵老行了一礼，而后转身离去了。
他得赶紧回去安排一下走后的事宜了，毕竟身为一村之长，可不能撂了担子说走就走。
王杨成引发的天地异象不只是引起了中州大陆所有强者的注意，还传到了东边隔着一方玄海的一处诡异当中。
茫茫洲的北部冰谷中，糟糕的境况愈演愈烈。
原本这座冰谷只是让御空飞过的修士短暂失忆，或是让周边村落的人神志不清，再无其他怪异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诡异越来越不祥了。
现如今冰谷每天都在剧烈的颤动着，仿佛地龙翻身一般。
冰层断裂，石块崩塌，冰谷中冰崖深处那些鬼魅般的身形越来越多，仿佛是地狱之门大开一般，百鬼游荡！
“咔嚓！”
一声脆响，冰谷底部再次出现裂痕，蓝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黑暗的峡谷。
不断有黑影想要从那裂缝中挣脱出来，但没有一个成功。
“出去……我要出去！”
“桀桀桀桀。”
“王武……李寺……”
不断有哀嚎声从裂缝中传出，令人闻之胆寒。
“你感觉到了吗？”
一道温和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那声音异常平静，完全不似周围的哀嚎那般凄惨。
“嗯，像是‘二十四神钢’出世时候一样锋利的气息，大概是个高手。这也许是个变数。”
另一道沙哑的声音回应着他。
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话语中充满了无尽的落寞：“也许吧，但事情已经变得不可控了，你走得太慢了，没能赶上，所以我死了。”
沉寂许久，那道沙哑的声音回答道：“所以有的人还活着，其实他已经死了？”
“别贫嘴，我得在因果修正追上咱们之前做点什么。”
温和的声音说罢，只见那裂缝中徒然爆发出数十倍于之前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冰谷，更是直冲云霄，百里外都能看到那道冲天的光柱。
“轰隆隆！”
冰谷上空突然乌云密布，更是电闪雷鸣，仿佛有天劫降临一般！
冰谷在乌云笼罩之后就停止了颤动，地龙平息，就连那终日哀嚎的鬼影们都是停下了惨叫，慢慢退回了冰崖深处。
“嗡！”
一道盎然的春意闪过冰谷，只见一个肥胖的身影从裂缝中一跃而出。
“咔嚓！”
就在那身影现身这个世界的一瞬间，一道惊雷劈下，准确无误地劈中了那个胖子。
“咳！”
胖子大咳一声，抬头无奈地看向天上的乌云，自言自语道：
“这么狠？直接给我劈回天阶了？”
“罢了，够用了。”
那胖子叹了口气，抬头打量着这方冰谷，他站在谷底一甩手，一条修长的柳枝就凭空出现在他手里。
胖子笑着说道：“剩下这几天，就让我‘拂柳剑主’好好看着你们吧！”
胖子手中那酷似柳枝的利剑猛然绷直，剑意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