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白长平悠悠醒转过来。
十几年来养成的习惯让白长平从没有睡过五更的时候。
哪怕此时茫茫洲的天还是带着繁星的漆黑。
半个时辰后,一抹鱼肚白在大地的尽头缓缓出现,照亮了白长平面前的大门。
他趁着夜色翻进了正统修士的大宅院里,站在门口等待唐婉的出现。
从现在起,唐婉的生死便跟他白长平挂上了钩,虽说暗堂杀手不是什么达官贵族家里豢养的死士,不会为了那一点“买身钱”而舍生忘死。
但凡事都要讲道义,没有信誉,仅仅只有林阿胜自己是地阶高手的暗堂又怎么会闻名江湖?
只要白长平还有一丝余力,那么任何人想要对唐婉出手都是要先问过白长平腰间的那柄伏虎刀。
白长平手指微微弯曲放在自己腰间那柄地阶短刀的刀鞘上,轻轻打着节拍,嘴里哼着中洲大陆流传甚广的一首民谣。
昨天夜里白长平就是给这短刀起好了名字。
既然这短刀的上一任主人名号“伏虎刀圣”,干脆就是取了那“伏虎”二字赐给了这短刀。
一来,白长平着实是不爱再做思量,如此这般,省时又省力。
二来,那“伏虎刀圣”气拔山兮的气魄真真切切的让人敬仰,取此名字用以祭奠,白长平想来那英雄九泉之下也能含笑。
三来,斩龙伏虎寓意甚佳,深得白长平喜爱。
黄袍黑袍对这等小事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的,于是这柄沉寂了百年之久的地阶法宝又是重获了新生。
府邸院门“吱呀”一声打开。
唐婉身穿一身英姿飒爽的雪白劲装、戴着白纱斗笠踏出院门。
“公子好生雅致,凡俗民谣都是能唱出几分神韵,发声技法不下于那‘井水咏柳’的‘柳’了。”
唐婉白纱下的凝脂脸庞带笑,款款笑言。
白长平笑着摇头,回以空首礼,做足了低人一等的姿态。
孙姨将院门关上,并没有跟着出门。
今日她不能进后山协助自家小姐,护这短短一路意义不大。
唐婉不做停留抬脚前行,白长平从怀中取了一副暗堂面具覆在面上,紧随其后。
唐婉目视前方,笑着跟周围渐多起来的那些步出门户的各家修士打着招呼,心中却是以心言同白长平交谈:
“公子昨日那般盛气凌人,今日的下人死士姿态却如假似真,你们暗堂都是这般善攻人心吗?”
白长平以心言回道:“拿人钱财与人卖命,低头做事有何不可。”
唐婉笑而不答,转而问道:“那公子刚刚的歌技是从何处习来的?小女幼时也曾习得些许歌舞琴棋,所以方才之话三分恭维七分真心,单凭几句歌谣小女便能判定,公子果真是位奇才。”
说话间二人已是来到的那暗雪院的大门口,朱鹤和司寇若云已是等候多时了。
白长平听闻唐婉的询问,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个妖娆妩媚的女子的身影。
女子那琴棋书画时一颦一笑的容貌好似烙印一般烙在他的记忆深处。
“呵,跟一位爱睡懒觉的懒散鬼学的些皮毛,唐小姐就莫要打趣了。”
院门口,朱鹤面前悬浮着一柱燃烧着的燃香,他与司寇若云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慢慢的,不管是从那暗雪院中正统修士的宅院中还是散修的宅院中,都是鱼贯而出形色各异的修士,前前后后足有千数之多。
白长平不动声色地环视着周围的修士,心中有些不解。
看那前几日的比武,四方看台至少能坐万余修士,为何今日就来了这些人?
黑袍在识海中打了个哈欠,懒散地说道:“小兔崽子,让你平日里多修行修行神识,这下瞪眼了吧?黑大爷我好心告诉你,这二千来个人最低修为也有黄阶大圆满,大概是各个宗门里有点潜力的弟子才会来这什么后山之行。”
“所以呀,估计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喽!”
黑袍装腔作势地说道。
白长平翻了个白眼。
虽然那北寒神宗没有明说这后山之行的规矩,但从林逸高价请自己这件事他便是明白过来了。
若是生死毫无威胁,请个保镖作甚?
再说了,真以为谁都跟你黑袍一样施展神识探查别人能做到天衣无缝不被察觉?
江湖规矩,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以神识窥探他人与挑衅无异,往轻了说是要挨揍的。
往重了说,搁在那些脾气火爆的剑修或是武夫身上,免不了一场问剑问拳,打打杀杀的。
在白长平跟黑袍说话逗趣的时候,一个时辰的功夫转瞬而逝。
朱鹤面前的燃香燃尽,他抬起头来打量着暗雪大院门前聚集的这三千余人,点了点头。
“时辰已至,过期不候!即刻启程前往后山!”
朱鹤高声宣喝着,大手一挥施展了一门艮土神通。
“轰隆隆!”
大地震颤,暗雪院门前那片空地竟是在地龙翻滚之间缓缓抬升。
朱鹤身边的两位童男童女一个闪身飞至人群两侧,跟朱鹤成三角之阵将这三千余位修士给围在了中间。
那童男童女各自掏出一张闪着金光的符箓悬在自己身前,而后双掌合十,奶声奶气地喊道:
“艮土符!芥子须弥!”
与此同时,司寇若云也是双手平放于丹田之前,释放出了自己的神识,竟是用了一门神识禁术!
包括白长平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心生异样,越是修为高强的修士越是明显。
林逸脸色难看,但还是强忍着心中的排斥不让自己身上的真气做出反应。
唐婉神色镇定,虽说她的内心也是反感到了极点。
白长平更是差点直接昏过去。
识海中,黄袍和黑袍都是被这几人联手施展的神通给吵到了。
黑袍看着白长平那原本应该平静地识海开始波涛汹涌,感叹道:“没成想关外竟然也有会神通禁术的修士。”
黄袍脸色难看,像是神识之类的法诀他不如黑袍,做不到黑袍现在这样的镇定。
“这法术中居然还掺杂了道法甄别之术?”
他抬头看向识海外、人群尽头那秀发飞舞,双目流淌着青色光芒的女子长老司寇若云缓缓说道。
想必让得高位修士心生反感的,就是这位女子此时施展的神通法术了。
她在筛选修为高于自己的人。
也就是天阶的修士。
司寇若云虽说只是北寒神宗外门的话事长老,但修为却在早些年就已经达到了地阶大圆满的瓶颈了。
可以说是整个北寒神宗名副其实的天阶之下第一人!
同时其在神识方面的造诣竟是还要高超精湛。
此时朱鹤和自己两位道童施展的艮土神通“芥子须弥”,是一门能将人化而为尘的顶尖艮土禁术。
被此神通影响的修士能在几息之间化为尘埃大小,变成案板上的鱼肉,杀生大权尽在施术者的手中!
虽说如此,但此神通一般不用来与人厮杀,一般是搬山移岳,填湖造海时才会发挥作用。
但北寒神宗居然用这种高阶法术来转移三千修士!
包括白长平在内的三千余人都是转瞬之间化作了芥子大小,如一阵灰尘一般悬浮在空中,被一个阵法围住。
“刷刷!”
两道身影凭空悬浮而至众人头顶。
正是北寒神宗的两位宗主。
身穿宽大道袍的少年和晁天王负手而立,看向下方真的就像是一群蚊子一样的三千修士。
少年笑着对朱鹤一点头,缓缓说道:“辛苦你了小鹤。”
朱鹤一阵受宠若惊,做了个稽首郑重说道:“宗主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
那一群被朱鹤和两位道童联手化为尘埃的修士中,一群散修聚在一起以心声交谈。
“婆娘,你靠不靠谱?我总觉得那天上的老头和小孩在看我。”
张重邪指了指头顶上此时仿佛山岳一样高大的少年宗主和晁天王说道。
一旁戴着斗笠,蒙着面的布衣女子白了张重邪一眼,反问道:“你叫我什么?”
张重邪“哎呀”一声,讨好着说道:“哎呀,好姐姐,我说着玩呢!你可以一定靠点谱啊!神识多罩着我点,我可不想出去恶心自己。”
张重邪说罢,就是瞬间眼神冰冷地看向“芥子大阵”外的司寇若云,心中暗道。
为了躲避北寒神宗的探测,将自己这一批修士混进后山,老大可是花了大手笔的,用了件地阶上品的法宝不说,还早早请来了关外第一的神识散修。
本来他还以为老大小题大做了,如今看来真是未卜先知啊。
张重邪身后的绿衣老者拄着一根竹棍,笑言道:“整个关外,论修为也许燕燕还差点,但若是论神识的本事,谁能比得上燕女侠?”
那布衣女子冲着张重邪身后的绿衣老者比了个大拇指,眼角都是带着笑意:“你看人家吴老多会说话,老张你学着点!”
“哎哎哎,是这个理。”张重邪被女子一提醒回过了神来,卑微一笑,也不敢说什么。
谁让自己打不过这娘们不说,还得靠着这女子一手屏蔽神识的高超技法遮掩自己呢。
想着想着,张重邪环视了一圈自己身旁成百上千肩膀上绑着特殊黑布的散修,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
成败在此一举!
成了名垂千古,败了脖子上碗大个疤!
死这个字,他张重邪最是不怕了。
白长平强忍着自己想吐的感受,回到了自己波涛汹涌的识海中。
他看着那蹦跳自如的黑袍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
白长平指着黑袍,一脸不可置信的说道:“你……没事?你感觉不到这股巨大的排斥?”
黑袍点了点头说道:“能呀,我比你明显多了。”
“那你怎么……你看我们万年不变脸色的黄祖宗都是开始难受了!”白长平又指了指皱着眉头在闭目养神的黄袍说道。
黑袍一摊手一耸肩说道:“那是因为我们俩被你个兔崽子限制了,要是你灵根茁壮一些,他别说感到难受了,就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至于我嘛!”黑袍自豪地用拇指指着自己说道:“就凭那点神识排斥的伎俩,能让我黑大爷皱一下眉头都算我输!”
白长平刚想说什么,又是一阵反胃,差点吐了出来。
庆幸的是这里是识海,不能吐,只能干呕。
白长平缓了好一阵,才慢慢平复下心情。
他指了指识海外那个还在施展道法窥探修士的司寇若云说道:“这股排斥,是司寇长老的本事?”
黑袍点点头:“对呀,越是跟她实力接近的人排斥越是明显,估计那个小妮子和那俩天才现在除了想吐,都是快要忍不出自行跳出这方‘芥子禁术’,远离那道法窥探了吧?”
白长平的脸色就像吃了一个苍蝇一样难看,他现在是真的服了。
他昨晚还在想北寒神宗用什么法子来鉴别修士的修为?
要知道一些修士行走江湖最擅长扮猪吃虎,掩盖自己修为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出神入化。
何况若真是天阶的修士混在了三千修士中,难道要让北寒神宗的宗主亲自一个一个去探查?
现在倒好,越是修为高超的修士越是难受,估计真有天阶的修士,就跟吃屎没什么区别了吧?
果不其然,就在白长平思索的时候,“芥子大阵”中一位壮年大汉痛苦地大叫一声,冲出了大阵。
“我认了我认了,长老收了神通吧!”
那壮汉冲出芥子大阵的瞬间就是恢复了正常大小,一脸吃了屎的表情瘫坐在地上,冲着司寇若云直摆手。
天空中那少年微微一笑,丝毫不觉得意外,他缓缓飞至壮汉身前,一拱手说道:
“敢问道友师门?”
壮汉脱离那芥子大阵之后难受的感觉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重重呼了几口气,大手一挥间竟是换了一副尊容,变成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
少年宗主恍然一笑,拱手道:“原来是火桑洲黄道士,久仰。”
老人脸色难看极了,假充小辈给自己弟子压阵这事先不提丢不丢人,光是让得地阶后辈给自己喂了一炷香的“屎”这件事,就让他恨不得是找个地缝钻进去啊!
晁天王冷声一哼,冲着那芥子大阵中的诸位“尘埃”说道:“还有谁是以长老身份或是天阶修为混进去的,还请自行出阵!”
眼见着有人开了先例,那大阵中居然又是有几十道流光窜出!
白长平一阵惊愕。
还真有这不要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