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久之年,深埋于心间的郁气忽然散了大半;
又似一阵清风,吹散长年蒙眼的浓雾;
路的尽头不再是延绵不尽的岔路,单手负于身后,轻抚着须,看着田埂上,人们或站,或坐,或怀抱孩子,或拿着水壶,说到痛快处,开怀大笑的画面。
陈山长不由的也跟着笑出声来。
陈员外并不知道陈山长脑海里已经过了一出大戏,只道小叔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
好似变得更加真切,整个人也跟着和颜悦色了许多。
虽不知道是为何,但这样的小叔,显而易见的更好相处。
陈员外凑过去,“小叔,既欢喜,何不上前一道说话?”
陈员外扭头,瞧了瞧陈员外,“来日方长,不过……”
“什么?”陈员外问。
陈山长,轻笑一声,“你就没这样的机会了。”
陈员外,脸色迅速垮了,暗噌一句,你个糟老头,心眼当真坏的很。
我好意捎你一道,你却想着吃独食。
谁说我没机会了,哼!
陈员外正了正脸色,“小叔,你可别忘了,陈昭往后就在小学堂上学了,老子来看儿子,别说隔三差五来一次,就是陪读也在情理中。”
陈山长一听,也不恼,“哦”一声,说:“那你回头再来的时候,顺带捎我一程。”
陈员外大惊,不是,你不是要独乐乐吗你,怎么还好意思开这个口。
陈员外:“小叔不是有马车吗?”
陈山长一点儿也没听出大侄子的不乐意,一本正经说:“马儿不要吃草啊?再说了,反正你也是要走这趟,你那马车,差我老头子这个位置?”
陈员外:“……”说不过,根本说不过!
拱了拱手,甘拜下风。
这边其乐融融,河对岸的厉大母子就不一样了。
林嫦儿说让他们负责堆肥,是真的叫让他们只负责堆肥。
光是顾家,就有他们本家,还有小学堂,还有工坊三处粪池,完了还马厩,牛圈。
昨儿还有人上顾家来说,顾家的田多,若是不够,可以上他们家挑去。
挑不完,根本挑不完!
他都不明白,林嫦儿一个女人,哪里来的那么多地。
还有他们临水村这些人家,都是疯了吗?
好好的粪肥,自家不用,还要用来做人情。
这就算了,更离谱的是,他原本想着林嫦儿那女人肯定不能每天都来盯着。
即便逃不走,脱离她的视线也能躲懒不是?
谁能想,临水村那几个老婆子,就跟个牛皮膏药似得,眼睛都快长在他们母子身上了。
就,这味儿那么大,她们居然还能坐在田埂上嗑瓜子唠嗑,但凡他们娘儿俩一有偷懒的苗头,那几个老婆子就叉腰骂人,真不知道林嫦儿是花了多少工钱雇的。
除此之外,叫厉大心里最不平衡的还是那个叫许多鱼的。
这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说是林嫦儿雇来的长工,白天跟他们一起干活,晚上也跟他们住一个院子。
但凡他跟他娘有一星半点儿动静,这人就跟狗鼻子似得闻着味就来了。
到了白天,说是一起干活,妥妥的就是大爷,坐田埂上监工的。
这会儿,还问那几个老婆子要了一把瓜子唠上。
那几个老婆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缺心眼,尤其那个穿藏青色衫子的,已经准备要把自家孙女说给姓许的做媳妇了。
厉大心里原本就怄的慌,时时想着要撂挑子。
但一想到林嫦儿那个女人打人是真的疼,又只能忍着。
只是,这会儿,听到对岸那边传来的欢笑声。
厉大就真的忍不住了,他“砰”的一声,将粪瓢摔地上,骂道:“笑什么笑,一辈子没笑过……吵死人了……”
只是,他一句话还没骂完,田埂上,三个老婆子,加许多鱼便齐齐朝他看过来。
四双眼一起锁住他,一个个都皱着眉,几乎要把他吃掉。
厉大腿一软,差点跪倒,忙捡起粪瓢,解释说:“我,我……就是,对面笑声有点啊,吵着我干活了。”
“是吗?”许多鱼将没吃完的瓜子塞进口袋里,顺手拿起竹条,“我看你是皮痒了,想吃竹板炒肉了,叫你干活来的,谁叫你去听人家笑了!”
他拿着竹条过去,虚张声势就要往厉大身上招呼。
厉秋兰赶紧过来护着儿子,“别尬,别尬,这笑从对面传过来,也不是咱们说不去听就不去听是不是?”
许多鱼才不听她的狡辩,竹条顺手就朝厉秋兰身后的厉大身上抽,一边抽,一边骂,“怎么的,对面的兄弟凯西了笑一笑,还得跟你们报备了?那么能,要不要叫他们过来跟你们娘儿俩磕个头道个歉?”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抽的,一下一下,不管厉大怎么躲,厉秋兰怎么挡,那竹条就跟长了眼睛似得,一次不落的抽在厉大身上。
厉大上窜下跳,吱哇乱叫,“都是给顾家做工的,他们凭啥想休息就休息,想说话就说话,我们就得像挖煤的黑工似得,下了地就没个休息的时候。”
“凭啥,凭人家是好人,谁叫你平时不做人。”
厉大当然不可能承认,叫嚷说:“你放屁,都是人,林嫦儿就是故意苛待我们娘俩,对面一天干三个时辰的活,中午都是去工坊吃大锅饭,有肉有菜还有汤。
“凭啥我们娘俩每天干四个时辰的活,就只能吃馒头配素菜,汤里也没料。”
许多鱼笑出声,“这是什么时节你不晓得?大水才过境多久,旁的灾县里,闹时疫的闹时疫,闹饥荒的闹饥荒,能有口吃不饿死的就谢天谢地了。
“你自己什么货色不清楚?还敢跟对面的兄弟比着挑上了?馒头素菜你不得劲是吧?得,回去我就找东家娘子说说,明儿起,馒头你们也别吃了,糙面窝头一天三个,素菜汤三碗,美死你去。”
这话是惹了众怒了,田埂上坐着的三个太婆也不得劲了。
周太婆正好嗑完手里的瓜子,拍拍手心站起来骂道:“你个该遭雷劈的,打女人又打小孩,老天爷怎么不降一道雷劈死你们娘俩?
“也就是嫦丫头好心,没将你们送官去吃牢饭,又给你们饭吃,才叫你们嘚吧嘚在这里跳脚。
“白面馒头一文钱一个呢!我瞧你就是吃饱了撑的,不好好干活只想着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