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才微微亮起,傅霖尚在半梦半醒之间,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索身侧之人。
可指尖触碰到的,只有冰冷的被褥,身旁空荡荡的,连个枕头都不见踪影。
他猛地睁开双眼,江洵居然不在?
他夜里分明是抱着那人睡的。
待他坐起身来,才瞧见在窗户边躺椅上安睡的江洵。
而那另一只不翼而飞的枕头,正稳稳地垫在他的腰下。
窗户半敞着,轻柔的微风不时拂过,像是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撩动着江洵披散在身前的青丝。
细长的睫毛在听到窗外传来的三三两两的吆喝声时,微微颤动,宛如振翅欲飞的蝶。
傅霖的目光缓缓下移,江洵锁骨处皆是爱痕,喉结上的那颗痣,因被反复摩挲,愈发显得娇艳欲滴。
他迅速起身,随手抓过一件长衫披在身上,而后赤着脚,悄无声息地下了床。
路过桌旁时,拿起搭在上面的毯子朝着江洵走去,打算给他盖上。
那人穿的薄,又睡在风口,他怕他着凉。
可毯子刚一搭在江洵身上,他便骤然睁开双眼,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警惕。
待看清来人是傅霖后,那微蹙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来。
“醒了?” 江洵的声音略带沙哑,像是还未完全从睡梦中清醒。
“怎么睡这儿来了。” 傅霖一边说着,一边细心地将毯子往江洵身下掖了掖。
“热。” 江洵简短地吐出一个字。
如今已是六月初,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客房里还未换上轻薄的被子。
再加上傅霖体质温热,睡觉时总爱紧紧贴着他,他实在是被热得难以入眠,才挪到了这风口处。
方才浑身被汗水浸湿,黏腻得难受,昨晚上那澡算是白洗了。
现在吹着凉风,倒还清爽些。
“还疼吗?”
傅霖问道,语气里满是关切,可眼尾却微微上挑,藏着笑意。
“我若说疼,你下次会轻些么?”
江洵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傅霖。
眼前人褪去了一身戾气,头发柔顺地垂在胸前,长衫随意地穿着,微敞的领口在他俯身时,将结实的肌肉线条展露无遗。
傅霖坦然地迎着江洵的目光,站在原地,任由他肆意打量。
听到江洵口中的 “下次”,心里不由泛起一丝涟漪……
“不会。” 傅霖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贪恋那人情难自抑时发出的声声呻吟,痴迷于看那人扬起后颈时,毫无保留袒露的喉结,更沉醉于那人在情欲中失魂颤抖、双眼迷离的模样。
他食髓知味,他沉溺其中。
欲望如同汹涌的潮水,层层递进,愈发浓烈。
他只想从那人身上索取更多。
他爱惨了他的狐狸。
话音刚落,傅霖伸出手,轻轻撩起江洵的一缕青丝,放在指尖反复揉搓,动作里满是眷恋。
江洵对傅霖的回答并不意外,只是微微偏过头,望向窗外的街道。
这个时辰,早点铺的摊位已经支了起来,蒸笼里升腾起袅袅热气,缓缓向上飘散。
一个睡眼惺忪、打着哈欠的姑娘朝着早点铺跑去,一边跑一边手舞足蹈地和老板说着什么,逗得身旁的人哈哈大笑。
“弟子大会后,带你去个地方。”傅霖眼神中带着几分期待。
“好啊。”
听到江洵的应允,傅霖抬手将一个圆形吊坠轻轻戴在江洵胸前。
“这是什么?”
江洵微微低头,目光落在那散发着蓝光的物件上。
说是玉石吧,却又不太像,他从未见过如此成色的翡翠玉石。
像是深邃的幽兰湖泊,又似夜空中的闪烁的繁星。
随着他呼吸的起伏,圆圈内的色彩也微微晃动,如梦如幻。
“护身符,你且贴身戴着。”傅霖目光柔和,轻声解释道。
“你呢?给了我,你戴什么?”
在他看来,既是护身符,必定是极为重要之物,怎可随意送人。
“我?”
傅霖忍不住轻笑出声,缓缓蹲下身,以一种近乎臣服的姿态仰望着江洵,“只要你好好的,我便好好的。”
“你是不是……”
江洵刚要开口,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起了吗二位?” 邱漓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嘴里还嚼着馅饼,说话含含糊糊的,透着几分俏皮。
“我是不是什么?” 傅霖全然没理会邱漓的询问,紧紧盯着江洵,追问道。
江洵朝门口抬了抬下巴,担心邱漓等得太久,“去开门。”
“行吧。”
傅霖满脸不情愿地站起身,刚走两步,才发觉自己衣服还未穿好,又折返回床边整理衣物。
邱漓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他可不能这副模样去给他开门。
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后,他还不忘催促江洵:“你也赶紧把衣服穿好。”
“太阳都晒屁股啦,二位爷,还在睡吗?”
邱漓垂着头站在门口,一边百无聊赖地嘟囔着,一边在心里纠结着是继续吃手里的馅饼,还是换个包子尝尝。
“来了。” 傅霖应了一声,打开门。
门刚开一条缝,邱漓就“蹭” 的一下溜了进来。
“洵哥想吃什么,我买了好多,你先挑。”
“阿漓,你可是女孩子啊。”
江洵背过身去,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
此时他腰间的衣带都还没系好,这丫头就闯了进来。
好在中衣什么的都穿好了,不然这兄长当的得有多失败啊。
“我知道啊,我这些大多都是给你们买的,我吃的不多。”
邱漓无所谓的回道,完全没领会江洵话里的深意,还以为洵哥是在嫌她吃的多。
“镜湖一事,你先不要同陈叔透露太多...... 算了,她若不问,你就先别提。” 江洵一边整理着衣领,一边叮嘱着邱漓。
当他转过身来时,邱漓正准备咬一口包子,看到江洵脖子处时,动作瞬间僵住,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
她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江洵刚刚话里的意思。
他是女孩子,而他们是男孩子,男女有别,自己实在不该在他们还没收拾好的时候就贸然闯进卧房。
尤其是现在这个尴尬的时刻。
“邱小漓,跟你说话没听到么?”
傅霖走上前,从邱漓手中接过早点,轻轻放在一旁的木桌上,然后朝江洵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吃。
邱漓赶忙背过身去,脸上微微泛红,说道:“听到了,我知道的,我不说就是了。” 说完还下意识地吸了吸鼻涕。
江洵一脸疑惑,不明白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是怎么回事,忍不住瞅了眼傅霖。
傅霖笑着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女儿家的事情,他怎么猜的透。
三人回到献岁山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江洵同邱漓径直前往三阁,傅霖则回一阁。
“师父!我回来了!” 江洵一踏入三阁的门,便扯着嗓子喊道。
这些年,每次外出归来,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江挽。
告诉那人他安全到家了。
“呀!洵哥回来了?阿姐在后院呢~”
赵玉洲听到动静,从窗户处探出头来,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可当他看到邱漓时,眉头瞬间皱起,立刻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邱漓看到赵玉洲这副故作老成的样子,心里就直痒痒,总想捉弄他一番。
“猜姐姐买了什么。”
说着,她拿着手里的鸡腿,也不敲门,大大咧咧地钻进了赵玉洲的屋内。
这两人平日里就爱打打闹闹,谁也不服谁。
也只有在赵玉洲面前,邱漓才会毫无顾忌地展现出孩子心性。
江洵对他们二人的吵闹充耳不闻,抬脚向后院走去。
按照江洵对江挽的了解,这个时辰,她总会坐在院子的摇椅上,目光追随着风,看它一次又一次地拂动银杏树下的秋千。
然而,当他推开院门,正要开口呼喊时,却惊觉院内一片寂静,空无一人。
平日里那满树金黄、熠熠生辉的银杏叶,此刻凌乱地散落一地,无人清扫,
“师父......”
这时,从卧室的方向传来阵阵咳嗽声。
江洵不用细辨,便听出那是江挽的声音。
刹那间,他心急如焚,脚下生风般朝着卧室奔去,慌乱之中,连敲门的基本礼仪都抛诸脑后。
江挽看到江洵的身影时,眼中闪过一瞬的错愕。
她本应察觉到动静的,毕竟这小子每次进门喊她时,嗓门都大得像敲锣打鼓,可这次,她竟毫无察觉。
“回来了?”
江洵眼眶泛红,凝视着病榻上的江挽。
他的师父清瘦了许多,面色苍白,双唇毫无血色,整个人显得脆弱而又憔悴。
像是破碎的瓷碗,稍一动力就会散落一地。
“嗯。”他朝着江挽走去,每一步都轻缓至极,生怕惊扰到那人。
“师父怎得瘦了这么多。”
江洵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他不敢想如果江挽不在了,他该怎么办。
“天热,胃口不好。”
江挽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同时抬手示意江洵找个凳子坐下。
“师父想吃什么?洵儿都给你做。”
江挽听了,轻声打趣道:“洵儿如今都会下厨了?”
“我可以学,师父知道的,我学的可快了。”
他弓着身子,跪在江挽的床前,泪水再也不受控制,从眼眶中簌簌落下。
江挽轻叹一声,“怎得还是这般爱哭?”
“只在师父跟前儿哭。”
江挽伸出纤细瘦弱的手,轻轻抚摸着江洵的头。
她腕间的镯子散发着柔和的金光,缠绕在上面的红线,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着。
“真想看着洵儿长大啊。”
“我去求锦哥,还有秦姐姐、秦叔叔,还有阳春门的所有大夫,总会有办法的,总会好的,师父总会好的。”
“嗯,会好的。”
江挽轻声安慰道,她抬起手,一下又一下温柔地轻拍着江洵的肩膀。
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小小的、总是喜欢哭泣的小孩。
江洵这个样子,她又怎能放得下心。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过去,江洵才缓缓抬起头,眼眶依旧泛红,还时不时地抽泣几声,那模样让人心疼不已。
“瞅瞅,这哭的。”
江挽露出疼惜的笑容,拿起一旁的帕子,为他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江洵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情绪,而后说道:“镜湖的任务,已经结束了,这里面装的是镜玄,也就是唐阑。”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锁灵囊,双手递到江挽面前。
接着,他将镜湖以及在玉饶发生的所有事情,言简意赅地向江挽娓娓道来。
在江洵讲述的过程中,江挽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他那因为说话而微微滚动的喉结处。
只见那里有一小块红痕,十分显眼,怎么弄的,自然是不言而喻。
江挽眉头瞬间皱起,责怪道:“那小子,居然敢欺负你这么狠。”
江洵疑惑的“嗯”了一声,没明白江挽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是何意。
“没什么,你继续说。” 江挽摆了摆手,示意他接着讲。
等将所有事情都交代完毕后,他抬起头,目光望向江挽,问道:“所以陈丰年的事情,要跟陈叔讲吗?”
“那是他的亲生儿子,他理当知道儿子当初是怎么死的,他也有这个权利知晓。”
“我担心陈叔知道后会陷入自责之中,虽然这件事根本就不怪他。”
“我明白该怎么和他说,你让邱漓多留意着点。”
“这一点师父尽管放心,我已经提前叮嘱过她了。”
江洵说这话的时候,歪头笑着,像是在卖乖。
江挽挑了挑眉,“是么?”
“是呢!”
“哎呀,这是谁教出来的徒弟呀?怎么这么聪明呢?” 江挽笑着打趣道,眼中满是宠溺。
“当然是献岁阁三阁主教的啦!”江洵轻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撒娇。
整个下午,江洵都待在后院。
二人,一个靠在床头双目轻阖,闭目养神。
一个手持书卷,看书习字。
窗外,微风轻轻拂过,银杏叶相互摩挲,发出悦耳的沙沙声。还有三两只麻雀站在枝头,叽叽喳喳地欢叫着,但又不让人觉得聒噪。
屋内,炉子上的药汤正缓缓冒着热气,药香悠悠地飘散开来,弥漫在整间屋子里。
“师父之前有查到过术老板这个人吗?”江洵开口打破了这安静的氛围。
“嗯,查过。”江挽微微颔首,拇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镯子。
“可查到了?”江洵合上书本,身体微微前倾,回头问道。
“有点眉目,但尚不确定。”
“那他是白榆人么?”
江挽沉默了一瞬,像是在斟酌着言辞,而后反问道:“你可知...... 白榆人也是有党派之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