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畔边,老秀才开始撒泼打滚。
中年人一脸无可奈何,最后只能告知实情。
“放心,小夫子既然开了口,这剑是一定要借了。”
“至于后续,如果太白碎裂,我会亲自走一趟青冥天下的大玄都观,向孙道长请罪。”
此话一出,原先老泪纵横的老秀才,立即一个蹦跳起身,哪里还有半点颓丧之色。
老秀才猛然跳起,随后重重一拍读书人的肩膀,大笑道:“还得是你,不像穗山那个傻大个,半点人情味都没有。”
白也看向天幕,忽然开口道:“余斗杀力,确实很高。”
对此,老秀才只是嗯了一声。
心想等我那二弟子跻身十四境,余斗算个屁。
两人突然朝着天幕处作揖行礼,而后读书人单手掐了个剑诀。
崖畔之上,一把雪白长剑缓缓升空,剑身之上,盘旋数以万计的细微剑气。
白也神色肃穆,“太白,此去杀贼。”
长剑远游天地间,速度较之飞升境大修士的跨洲远游,还要快上不知多少,几个呼吸间,剑光飞行十万里。
继仙剑太白之后,龙虎山天师府。
大天师身前悬停一把长剑,双手结印,名为无累的剑灵陡然消散,化为无数光点,全数汇聚剑身之上。
片刻后,第二把仙剑破开中土神洲天幕。
两把仙剑,一前一后,笔直一线,去往东宝瓶洲。
宝瓶洲云海,礼圣望向西边,抚须而笑,“来了。”
青衫剑修心生感应,循着视线看去。
可就在此时。
龙须河畔,女子伸出手掌,老剑条入手,一双金色眸子熠熠生辉。
其轻喝一声,“回去!”
于是,两把刚刚破开宝瓶洲天幕的仙剑,好似被人当头棒喝,爆发一声不情愿的剑鸣之后,调转剑尖,原路返回。
礼圣露出一抹惊容,“不得了啊。”
万年以来,剑灵每次苏醒,都只是为了看一眼人间,看看世道是个什么世道,有没有成为那群读书人希望的模样。
可她从不会多看一眼。
因为世道还是那个世道。
直到六十年前,有个名为齐静春的读书人前来骊珠洞天。
读书人时不时就要去找她一趟,她有些不厌其烦,但尝试听他说了一些话之后,就瞧着顺眼了许多。
齐静春与她说了很多,不止是圣贤学问,大多都是小镇里头的鸡毛蒜皮,听起来还挺有趣。
那个时候,剑灵只是以为齐静春想要告诉她,世道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希望前辈能多睁眼看看,多看一眼就已经是极好。
可后来读书人又亲口对她说,他已经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希望。
一个兢兢业业教书六十年的夫子先生,面对的都是朝气勃勃的年幼孩子,怎么好像突然间,就没了所有的精气神。
此后二十多年,齐静春都没有再找过她,剑灵也乐得自在,继续沉睡。
而后不知是哪一天,这个穷酸儒生又来了,与她说起了一个草鞋少年。
齐静春说,这孩子身上,就有那一丝希望。
可剑灵也没看出有什么不一样,普普通通而已。
直到,直到这个有望立教称祖的读书人,决心赴死的时候,剑灵才看到了那一丝希望,最终也选择了他的那个小师弟。
而如今,除去陈平安之外,她又在另外一人身上,看到了相同的东西。
只是可惜,这人凭空出现在此方天地,好像一颗彗星,无论多么惊艳世人,终究会转瞬即逝。
大雾散去,高大女子显露全部身形。
剑灵青丝披散,一身甲胄神光荡漾,狭长的双眉之下,一双粹然金色的眼眸,杀气腾腾。
此刻,天上天下。
她非剑灵,而是剑主。
“宁远,接剑。”
云海之上,青衫客肃然道:“小子接剑。”
话音刚落,河畔边,女子身躯炸碎亿万星光。
与此同时,宁远心湖响起一道话语,“一炷香时间。”
而在那天幕缺口下,十四境剑修的身上,开始显化一件金色甲胄,光照人间。
宁远眼眸开合间,其中一只已经转变为金色瞳孔,熠熠生辉。
老剑条悬停身侧,被其一把握在手中。
四脉剑术于一体,人间再现持剑者。
青衫客纵地金光,一步踏入外星海。
余斗恭候多时,神色凝重,“青冥白玉京,余斗。”
男人面无表情,不言不语,径直递出一剑。
无尽星海,有一道剑光绽放,映照诸天,破灭无数星辰。
余斗被一剑拦腰斩断,又在瞬间复原重组,道藏仙剑亮起一抹寒光,一身剑意汹汹而起。
来而不往非礼也,道人显化通天法相,八千载道行在这一刻得到具象化,竟是不比任何一颗星辰来的小。
余斗左手掐剑诀,右手持仙剑道藏,回礼一剑。
青衫客并拢双指抵住眉心,在其周身显化一条光阴长河,东西绵延千万里,有大道符文显化!
余斗反手一剑直接将宁远斩杀,甚至把那条光阴长河都生生隔断,可又是在刹那间,时间长河下游处,那人的身形凭空凝聚。
“自成光阴,坐镇其中,就等于是在自身道场,立于不败之地?”
余斗皱了皱眉,低语一声。
随后大笑道:“雕虫小技,这条时间线上,有多少个你,贫道就斩多少个。”
“无非是多出几剑,多费一番手脚罢了。”
可是很快,余斗的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那条大道显化的河流上,不止出现了一个宁远,一道道人影,依次浮现!
“皆是虚妄!”
道老二不信邪,百万丈法相频频出剑,一时之间,剑气纵横这片星海,打碎无数星辰陨石,也斩杀了数以万计的‘青衫客’。
“在我的时间线,也想杀我?”
一句不带丝毫感情的话语响彻天地,下一刻,光阴长河之上,百万个宁远手握老剑条,同时出剑。
一剑而过,日月同错。
煌煌剑光横扫,映照四座天下,时空被这一剑斩灭,万古星辰化为齑粉,世间唯有这一道永恒的恐怖剑光。
……
海外仙山。
老秀才伸长了脖子,一双老眼紧紧盯着天外,可任凭他怎么瞧,还是没能看个究竟。
白也忽然收回视线,老秀才急忙问道:“咋样咋样,赢了输了?!”
读书人卖了个关子,摇头不语,佝偻老人难以置信,“打输了?”
老人开始喃喃自语,自我安慰,“输了就输了,半点不丢人,毕竟那臭道士可是修了八千年的老王八。”
白也突兀说道:“没输。”
不等老秀才喜出望外,读书人又道:“但是也没赢。”
……
龙虎山天师府。
背剑道童坐在栏杆处,双脚悬空,他没有去看天幕,反正以他的境界,不把脑袋伸到天外,压根瞧不见一点。
大天师从一种玄之又玄的神通中退出,看向已经扭过脖子的小道童,摇了摇头。
“此战打烂无数星辰,那处星海几乎被两人的剑气打的一片漆黑,我也只能隐约瞧见个大概。”
“具体谁胜谁负,不清楚。”
大天师忽然心有所感,笑了笑。
“没事,要是赢了,那老秀才铁定会马不停蹄的跑来一趟,大肆宣扬此事,对于这个,我清楚得很。”
“哪怕那人不是他的弟子。”
……
宝瓶洲云海上空。
一位高大女子从天幕缺口回归人间,礼圣与她打了个招呼,前者只是微微点头,一步回了拱桥处。
老剑条更加的锈迹斑斑,重新悬挂拱桥底部。
杨老头回了药铺后院,开始一口接一口。
烟雾缭绕间,天井上空,那几十根香火里头,前不久熄灭的那支,没有什么回光返照再次燃烧。
反而轻微晃了晃,直接从中而断。
……
青衫剑修重返人间。
身形近乎透明。
小夫子轻声一叹,问了老秀才相同的问题,“赢了输了?”
这一战,他能观看,但是没选择去看。
他怕一个忍不住,就要往余斗脸上招呼几下。
宁远盘坐剑身,平静道:“没赢。”
礼圣再次长叹一口气,意料之中。
老剑条毕竟腐朽了万年,还仅仅只是那位的一缕神性,虽然杀力高于仙剑,但也高不了多少。
更别说时间太短,宁远问剑道老二,至多至多,也就是四六开。
“但也没输。”
说完,一袭青衫忽然咧嘴一笑,反手掏出来一截断臂。
“我卸了他一条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