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刀房内,在宁远隔空撕下那张悬赏之后,一时之间已经是落针可闻。
身后的春幡斋女子不自主的吞咽着唾沫,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那位被宁远呵斥的师刀房管事道姑,早就是如遭敕令,动弹不得。
一句话震慑一名元婴境,即使是仙人境大修士,也难以做到,这人是什么来头?
飞升境!?
可一名飞升境驾临倒悬山,自家那位大天君为何没点反应?
而四周人群在见到宁远不怕死的撕下悬赏后,一个个如同惊弓之鸟,巴不得离那人远点,甚至有一大半都已经自行离开了师刀房。
当年道老二仗剑远游浩然天下,临走之时独独留下了这枚山字印,悬空南海,之后没有多久,就有一年轻道士来到此处。
道士陆沉,也是倒悬山的第一位大天君。
不过陆沉向来不管事,这大天君的位子,也是他一时兴起要来的,结果没几天他就觉着腻歪,拍拍屁股走人了。
而师刀房内的这张悬赏,也是数千年前陆沉亲自张贴上去,留下了一颗雪花钱。
宁远一肚子坏水,嬉皮笑脸,作双手合十模样,旁若无人的跟百万里外的三掌教闲聊起来。
“陆道长,小子我如今身无分文,恐会流落街头,我佛慈悲,您老就行行好……”
“从了我?”
神诰宗上,陆沉顶着一件崭新莲花冠,吹胡子瞪眼。
“打一架?”
宁远摇摇头,“打不过。”
陆沉冷笑道:“与我师兄问剑,你都没输,还怕与我交手?”
道士边说,还边用两手撸起了袖子,“到天外打一架,放心,我到不了十四。”
“多亏了你,贫道给那天劫劈的跌境。”
宁远捻着手上的悬赏,轻声笑道:“可是道长,我帮你找回了一部逍遥游啊。”
“你那是跌境吗?不就损失了两千年的道行而已……没很大事。”
“五梦一收,心相归位,怎么都能重返十四境,或许更高。”
陆沉那袖子还是没松下,沉吟片刻后,才张了张嘴,问道:“要我陪你走一趟蛮荒?”
宁远撕悬赏,无非就是找他陆沉,而前者此去,肯定也是剑气长城,那目的就有些毋庸置疑了。
岂料一袭青衫没作任何犹豫,摇了摇头。
“晚辈已经算计过道长一回,又岂会再拉着道长与我共赴蛮荒。”
少年马上又补了一句,一本正经道:“再说了,十三境的陆沉,比不得十四境的宁远。”
“起码当下,我之杀力,远高于道长。”
“即使道长愿意,小子也会拒绝的。”
数千年来,这可能是头一回,有人嫌弃白玉京三掌教的境界太低。
传出去了,世人也只会当成是莫大笑话。
宁远再度双手合十,沉声道:“人间有无宁十四,到底是无关紧要。但世间少了道士陆沉,恰恰是天大遗憾事。”
神诰宗上神仙池,年轻道士松下袖口,叹了口气,说道:“别打马虎眼了,说吧。”
宁远露出雪白牙齿,蹩脚的打了个道门稽首,“陆道长,借倒悬山一用。”
陆沉两眼一瞪,“没戏!”
少年面无表情,“道长,我这一出戏,你不打算看看?”
“当初中五境之时,我上演的这出戏,被无数大修士观看,但如今我已是十四境,无人能在我背后搞鬼……”
他说的这个,还真不是忽悠人,当初远游路上,因为境界太低,背后有不少山巅大修士都在看着他。
先不说背地里那些想针对他算计他的,单说带着善意的,就有文庙那几位。
破例离开剑气长城,一剑砍沉倒悬山,这种大事,文庙会不知情?
恐怕老夫子与礼圣都在天外远远看着呢。
但自从这把飞剑现世之后,十四境的他,倘若刻意隐蔽气息,礼圣也得好好找一找。
起码剑气长城那个老大剑仙,目前就没有发现宁远的踪迹。
当然,老夫子应该是例外,毕竟那可是实打实的十五境,鬼知道有什么天大神通。
宁远微笑道:“有请道长,在我身上观道一场。”
陆沉狐疑,心中却是隐隐有了猜测。
“观何物?”
宁远竟是开始正襟危坐。
“观大梦一场。”
求道炼真数千年,为求心中梦何物的陆沉,又怎会拒绝这份‘天大诱惑’。
不存在于这片时空的宁远,本就是最好的观道之物。
事实上,不止是陆沉,早在当初,少年刚步入浩然天下之时,天上就出现了许多双眼睛,默默注视着他。
要不是城头那位老大剑仙,亲自找了一趟礼圣,宁远早就被某个大修士抓了回去,日夜当成傀儡观摩。
这小子能走百万里,平安抵达骊珠洞天,根本原因就是这个,儒家规矩,一直在庇护着他。
老大剑仙借他的手,砍沉倒悬山,把道门留在浩然的这只‘苍蝇’打了个半死,这就是一份功德,文庙那边,也得捏着鼻子点头。
而在此事上,其实不止有陈清都,貌似还跟蛮荒十万大山的那个老人有关。
陆沉没有立即答应,反而说了与此事毫不相干的话,“宁远,倘若你当初点头,跟随贫道去往青冥……”
宁远摆摆手,打断了他,沉声道:“陆道长,你难道忘记了,我出身于剑气长城。”
“说这些,无甚意思。”
少年双臂环胸,露出莫名笑意,“不过也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我不是剑气长城之人,那肯定就随掌教去了。
我可在山水邸报上见过多次,那白玉京紫气楼楼主魏夫人,美若天仙,不可方物……”
宁远顿了顿,收敛神色,“可没有如果,我是我。”
陆沉终于回到了先前一事,摸了摸下巴,好像不放心一般,笑问道:“就算我答应,你能保证,你的这场大梦,能给我答案?”
宁远实话实说,“保证不了,可道长那位大师兄,等他往后重返白玉京,就一定能给你带来答案?”
年轻道士伸手轻敲白玉栏杆,望向头顶一轮月色。
“邀我观道,不曾算计?”
宁远一肚子坏水,脸上却是无比真诚。
“不曾。”
于是,师刀房内阁,一件被供奉数千年的檀香木盒,自行打开。
一颗雪花钱,得以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