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堡外的公审没有持续多久,三代的压迫,永宁县的百姓们已经积累了太多的怒火,如今一发泄出来,便再也控制不住,百姓们激动非凡,对每个押上来受审的人,不等红营宣读他们的罪状,都是发泄一般的喊打喊杀,许多人甚至想要亲自上手,挤垮了外围的田兵们组成的防线。
许多田兵和赵家本来也有着深仇大恨,见防线出了缺口,干脆就放任百姓们涌向那座平台,侯俊铖见人潮海啸一般的涌来,担心那些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百姓们酿成踩踏事故、或不分好坏乱杀一气,便直接先暂停了公审,将那些赵家的家眷押回堡中看守,将各部教导和军官统统派了出去安抚百姓。
好在百姓们还有一丝理智,知道红营是为他们做主的,喧闹了一阵慢慢的也退了回去,侯俊铖这才继续公审,只不过将流程大大简化了,押上一人来也不再宣读罪行,只问有没有人做保,没人做保的便一刀砍了,公审速度自然大大加快。
至于那些赵家的家眷,侯俊铖也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仗势欺人古来有之,赵举人那般贪暴的人物,他的亲戚家眷恐怕也有不少物以类聚的,但如今百姓们只想着发泄,哪怕赵家的那个婴儿上了公审台,百姓们恐怕也会喊打喊杀,侯俊铖只能留到之后再设小堂过审了。
公审台上的赵家团丁头目和管家豪奴被砍了个干净,百姓们却依旧没有放过他们,红营的人马一撤走,无数百姓便涌了上来,将那些又头目管家的尸身大卸八块,又将赵举人肥硕的身子绑在附近的大树上,或鞭打、或捅刀,骂声不绝、欢呼声不止。
而侯俊铖此时已经回到了赵家堡中,见到郁寨主等人,也只能苦笑一声道:“有十分残酷的压迫、便会有十分暴烈的反抗,永宁的百姓们对赵家的仇恨……我们还是估量不足,差点酿出大事来。”
“这世上没什么事是十全十按照计划走的!”郁寨主走上前来安抚道:“让百姓们发泄发泄也好,从今以后,咱们红营也算是彻底在永宁县百姓心里扎了根了。”
“老郁说得对!”四脚虎哈哈大笑起来:“日后别家的兵马官吏到了永宁,不管他们是挥刀子还是撒银子,百姓们只要想起今日之事,必然会跟咱们红营站在一起!”
“不仅是百姓们,咱们红营的弟兄们想起今日之事,谁还会心生动摇?”应寨主接话道,他满脸灿烂的笑容,双拳不自觉的紧握着:“不瞒侯先生说,之前俺心中对侯先生的这条路其实是有犹疑的,但这次攻打赵家堡……侯先生这条路,一定走得通!”
“一定走得通!”侯俊铖重重点点头,听着赵家堡外百姓们喧闹的声音,也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来:“今日是永宁县、他日便是吉安、是南昌、是京师、是整个天下!”
众人都大笑起来,就在此时,在堡外带着教导们劝说百姓回家的牛老三走了过来,递来一封书信:“堡外有一群人说要见侯先生您,领头的是个五六十岁的老汉,看着一副商贾打扮,让俺把这封信拿来给您,说是您看了这封信,一定会见他们的。”
侯俊铖有些讶异的接过书信,信封上没有署名,侯俊铖拆开书信草草看了一眼,凝眉道:“这笔迹,像是船山先生的笔迹。”
侯俊铖并不确定,他和王夫之也没有多少接触,仅凭记忆和印象也无法判断,当下细细读起了信,但只看了几行,便确认这封信确实是王夫之的手笔:“这信上写的都是那日我在湘乡和船山先生说的那些话,这封信定是船山先生送出去的,快把那些人请进来,客气一些。”
牛老三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领了十几人进来,当头的便是那名老士子,侯俊铖赶忙迎了上去,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船山先生的书信上并没有写先生的名号,只说送与老友听闻,不知先生如何称呼?与师长有何旧日友情?”
侯俊铖表现得很是恭敬,让身后的郁寨主、应寨主等人都不自觉的跟着行礼,四脚虎还大咧咧的立在原地,猛然见众人都弯腰行礼,只剩下他一个人木头一般立在众人之间,赶忙也学着行了一礼。
侯俊铖心中也在暗中猜测着,能让王夫之亲笔写信的,不会是什么生疏的人物,王夫之在信中把侯俊铖的那些话写得明明白白,不单单是交流的意思,更像是在用那些道理“拉拢”志同道合的人,王夫之投身吴三桂是为了能在外部协助红营,找来这位老先生,恐怕是为了能让他在内部协助红营。
“真比亲师傅还亲!”侯俊铖微微眯着眼,悄悄打量着那个衣着华贵、商人打扮的老先生:“这位…….不会是……”
“那封信是王而农派他儿子专程送到老夫手上的,老夫自顺治十六年北游之后,行踪不定,只偶尔与士林旧友通信,王而农能找到老夫,也是辛苦了!”那老先生哈哈笑着,摆了一副名士的模样:“老夫名号倒也简单,昆山,顾炎武。”
侯俊铖浑身一震,立马又行了一礼,不卑不亢的说道:“原来是亭林先生,久仰大名,亭林先生来永宁县,是为了红营而来的吧?”
“猜的不错,你的那些话,老夫仔细看过了,有些兴趣,所以专程来看看……”顾炎武微笑着,扫视了一圈赵家堡,听着堡外百姓们的喧闹声,笑容更为浓烈:“王而农收了个好徒弟,是个做实事的,老夫这几十个弟子绑一块也比不上你。”
“亭林先生过誉了,小辈实在不敢当!”侯俊铖让开半个身子,做个了“请”的手势:“亭林先生和各位先生远来远来辛苦,若是诸位不嫌弃,今日暂借这地主家的庄堡休息,待小辈处理好军务杂事,再为诸位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