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宵摇头:“昨夜多谢照顾,我已经好了。”
姬容看他回答得自在,猜想他大约不记得昨晚抱自己的事了。
于是起了坏心,她伸手摸了摸摸了摸他的额头。
冰凉的手触摸上他温热的额头后,沈清宵显然僵了一下。
“也不发烧了。”姬容故作无辜道。
沈清宵却被摸得愣在原地,旋即转头看别处,但无论怎么看都十分不自然。
姬容见他如此反应,失笑道:“仙君不会是害羞了吧?”
“没……没有。”他更加不看她。
姬容无奈道:“逗你啦。昨夜半夜你发热,烧了整整后半夜,天明时才退了热。”
姬容说的是实话,却怀着坏心。
沈清宵正色道:“姬容殿下,多谢你照顾。”
“殿下?”
太阳打西边出现了,沈清宵居然对她用尊称。
姬容哭笑不得,“别太见外……我觉得你训我时的样子,比现在亲切多了。”
沈清宵眼中透着几分茫然,那双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眼眸在阳光之下映着细碎的光。
姬容也闭口不谈蛊毒的事。
他昨夜说过不想被别人知道,想来也是不想被她知道的。
只是意外使然,使得两次都被她撞见。
晨间清脆的鸟鸣打破了此时的安静。
室外的风吹进来,裹挟着露水和泥土的气息,带来淡淡的潮湿。
沈清宵看着姬容单薄的衣裙,为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头。
“晨间露重,你身体尚未恢复,日后出门多穿衣服。”
边说着,边脱下自己的外袍。动作犹豫了一下,还是披在她身上。
宽大的道袍将姬容严实地包裹着,衣服上还有属于他的气息,清冽好闻。
姬容看着他干净的眉眼,拢紧外袍,道了句谢。
*
秋雨连绵,寒意透着骨缝钻进来。
姬容站在清心阁内,望着不远处的池塘久久出神。
雨点溅在池塘里,荡起圈圈涟漪。
池塘里的荷花已经过了花期,只留得残荷枯叶,衰败得垂在池中,与细雨一同融化在秋寒里。
手中突然多了一块血红暖玉,色泽清透,温润如脂。
落在手中先凉后温,那种糯性的温润让人如沐春风,仿佛体内的寒意都驱除了不少。
姬容疑惑地看向沈清宵。
这块玉一看就大有来头,且灵力丰厚,随时随地散发着暖意。
谁家灵力不要钱的往玉里灌?
“天气越来越冷,你虽是修士,但是寒症未消。此物对你有用。”他说。
姬容素手轻轻摩挲着暖玉,心绪却如同丝线一般,丝丝缕缕缠绕着沈清宵这个人。
“执明仙君对我这个俘虏,未免太过大方。”
她似笑非笑看着沈清宵的眼睛,不想错过他每一个眼神变化。
“不过……不过是一件无用之物,闲置已久,你不要的话丢了便是……”
他神情实在不太自然,如同墨玉的双眸此刻也有些躲闪。
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似要遮住他眼底的情绪。
姬容轻笑,这个看似清心寡欲的高岭之花,也太好逗弄了。
姬容把暖玉挂在身上——不要白不要。
“那就多谢仙君了。”
沈清宵微微颔首,随后便不自然地看向窗外。
“我看修仙界里旁的地方,不论一年四季都是常盛之景,为何你这里四季轮回,有枯荷败叶呢?”姬容随口问道。
在修仙界里,有灵力和仙法,可以控制植物的生死枯荣。多数人并不喜欢植物枯萎后的模样,都会设法让它们四季常青。
“这样很好,它们自有活法,何须我干涉?”沈清宵道。
姬容觉得有趣,“好一个自有活法。不是说从前总是打打杀杀吗?我以为你是个喜欢掌控人性命的人,也会顺应天道无为而治?”
“我不喜欢掌控旁人的生死性命,我只掌控我自己的。”他说。
“那仙君喜欢掌控我的命运吗?”姬容看着他,目光幽深,意有所指。
沈清宵闻言愣了一下,而后道:“不会。”
没有喜不喜欢,而是不会。
姬容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望着窗外出神的模样,又问:
“你第一次见我是在哪里?”
沈清宵不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如实答道:“虞山。”
姬容了然。
看来他与她真正相识的时间,与她一样,也就是在这里的几个月。
不过短短几日,即便有些交情,又能有多深刻呢?
姬容讥诮地勾唇。
比之她在这里的时间,恐怕还是虞山和玄朔的利益更重要吧。
她想起了今早无意间听到的他与玄朔心腹的对话。
那位心腹道:“君上可知……钟山那位殿下……”
“本君知道。她仙骨尚存,不该就此堕于魔道。”沈清宵清冽的声音里没有半点情绪,平淡至极却也疏离得很。
心腹道:“君上别忘了首尊的交代。留着她一条命便好,不可纵其修为不断增长,否则后患无穷。”
首尊自然指的是虞山的山主玄朔。
“本君心中有数。”
“君上可别忘了当时答应的事。君上身为虞山的守护者,一切当以虞山的利益为重。”
沈清宵声音冷下来,“说完就走吧,本君喜静。”
姬容只听到后面这几句话,但是心还是冷下来。
是她松懈了。
沈清宵对她百般照顾,即便他有私心可惜她的天赋与根骨,到底还是因为答应了玄朔的事才把她从寒狱带离。
她这几日在羲和殿过得太自在,竟忽略了沈清宵跟玄朔的关系以及他们达成的交易。
她沉浸在沈清宵数不清的好意中,都忘了想他的背后是否真的还有陷阱等着她跳。
即便沈清宵对她并没有如那心腹所说“留条命便好,不可纵其修为增长”,但这也许只是出于他的私心。
但他最初若不是玄朔的交代,根本不会管她。
她竟还有那么一瞬间良心发现想着对他的亏欠。
或许他做这一切的目的本就不单纯——谁知道呢?
是她这几日的相处淡忘了沈清宵本也是虞山之人的身份,将他和虞山割裂开看待。
她并非不信沈清宵,只是恼自己警惕心变弱,甚至主动在思考时淡化了沈清宵和玄朔的关系。
说到底,她恼火的是自己。
无论事实如何,她都不该对任何人放下警惕,心生动容。
打从一开始,她反感沈清宵,不就是因为他跟玄朔的关系吗?
说到底他是虞山的人,甚至是虞山的精神领袖,作为“守护者”,跟玄朔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姬容冷冷看着窗外的雨,眼神中的偏执与毁灭欲无处藏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