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移世易,在距今大约四百年前的时候,明烟华成了天衍宗的长老之一。
这时的明烟华,刚好结束第四轮闭关,司命秘法已然大成。
李逐月、云不器、岑引仙都拉着她喝酒,劝她好好休息几年,也不要害怕明家——作为长老,他们的后盾是整个天衍宗,不必忧心各方寻仇。
岑引仙已是丰神如玉的青年谪仙模样,他也爱上了喝酒,一边喝一边笑:“……再说了,明师姐进阶的消息时不时传遍天下,长点儿脑子的都不会再来。”
明烟华目光不着痕迹地划过云不器,冲着岑引仙莞尔一笑:“我可没怕,岑师弟这是看不起我?”
几人言笑晏晏,仿佛过去的几百年从未分开。
李逐月却注意到,明烟华时不时摩挲着一个储物戒指,羊脂玉,龙衔梨花枝。
他飞快眨了下眼,散去几分泪意。
李逐月素来细心,早便知道这戒指是云婉入魔前给明烟华的。
而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无人能够真的忘记云婉。
正思量怀念间,忽而有外门弟子咋咋唬唬的喊声自山门口传来——
“这里有个小孩儿!”
“他好小,是被遗弃的吗?”
明烟华几人都是耳聪目明的高阶修士,放出神识一看,而后齐齐愣住。
这小男孩约莫五岁,通身一股灵气,一看便知是修行的好苗子。
可最关键的是,他脖子上挂着一个玉佩,正是属于云婉的!
一阵风起,李逐月、岑引仙、云不器回过神时,发现明烟华已经不见了踪影。
三人沉默着,一同往山门走去。
路上,岑引仙轻声问:“……明师姐还不知道吗?”
李逐月脚部微顿,难得有些无措:“她刚出关几天,我……我还没有找到机会告诉她。”
告诉她,魔尊云婉,因魔界动乱重伤,强撑十年后,到底是身殒道消了。
若他们没猜错,那小孩儿应当是云婉的遗孤。
仙门和魔界从不互通有无,除非天大的变故、重要的消息,大多数信息都是隐瞒着彼此的。
是以,几人并不知道,这确实是云婉的孩子没错,但根本不只是五岁。
先行赶到山门的明烟华,却一眼看穿谢青珩的底细。
她一双杏仁眼泛出一丝无人可见的银光,而后,她看见了很多很多。
先看见了他的未来——剑道至尊的命格,与魔门圣主的命格,两相博弈拼杀;而最终奈何不得对方,各自行事。
还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少女,身姿挺拔消瘦,神魂是一团可以燃尽一切的火,少女和谢青珩并肩而坐,一边有些顽皮似的,压着他要给他贴花钿,一边笑嘻嘻地说:“师兄,师兄……哎呀,青珩,就贴一会儿嘛!就让我看一看,好不好?”
明烟华愣了愣,而后脸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师兄师妹么……这少女活泼热烈,谢青珩却因神魂分裂而清冷得没有人气儿,倒也很是相配。
还没欣慰过三秒钟。
下一刻,画面一转。
还是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少女,还是消瘦挺拔的身姿,还是那似火的神魂,只不过跟她并肩而立的,成了谢玄琮。
明烟华:“……”
她短暂茫然一瞬,而后安慰自己,可能是谢玄琮、谢青珩长相一样,少女分不清。
紧接着,就见少女无视了谢玄琮横在她脖颈上的剑,声音不再娇俏天真,而是带着一丝危险的蛊惑之意,捏着谢玄琮命门,嗤笑:“……你来杀我,是想让谢青珩难过么?真是蠢货呀……我若是你,便抢走他心爱的人,勾引她,让她爱上自己,碎了谢青珩的道心。”
明烟华:“…………”
抛开云婉不谈,明烟华在这一瞬间,竟然也对这少女很是敬佩。
这想法一出来,她便顿了顿。
……事实上,就算谢青珩跟云婉关系匪浅,但她还是很欣赏这少女。
难道不有趣吗?
谢青珩清冷,她便化作一团温暖的光;谢玄琮不羁,她便又是捉摸不透而危险的雾。
此时的明烟华,也只是暂时将这事情记在了心里,而后主动提出要收谢青珩为徒。
云不器和李逐月都没有异议,只有岑引仙,心中惴惴不安。
岑引仙总觉得,明烟华现在越来越奇怪了,没有半分人气,无端透出一股悲天悯人的漠然。
大家都以为,明烟华会教出一个法修,却没想到,教出来一个剑修。
谢青珩不到二十岁,便是仙门赫赫有名的剑道天才了,而明烟华也在此时,被大众重新提起。
只不过这一回,全是美名,都说她是天生的师者。
玉山剑门的掌门提溜着自家幼子上门拜访,诚恳地请求:“我儿含雪素来顽劣。我也不敢请求烟华尊者倾囊相授,但还请帮忙看顾一二。”
明烟华便看向堂上的少年郎,生得倒是眉目如画、神清骨秀,但那股桀骜不驯的劲儿,比谢玄琮还要恶劣几分。
再用司命秘法一看,更是目光深沉了一些。
梅含雪未来,同是剑道至尊的命格,他会有一个很合心意的徒弟,是一个性情温润柔和的小郎君。
而这小郎君身上气息与那个少女像了九成九,明烟华推演一番,发现是双生兄妹的关系。
本只是觉得有意思,但接下来的画面,却让明烟华瞳孔一缩。
……她看见,梅含雪死于一只手,这只手很美,涂着红色蔻丹,尾指上一粒小痣,硬生生掐断了梅含雪的脖颈,艳丽漂亮的头颅再无生息。
那是明烟华的手。
明烟华心神震颤,慌忙错开视线,却又无意间看见了端坐在身侧的谢青珩,这一次,她看见了更加遥远的、谢青珩的结局——
还是那只手,刺进谢青珩的左胸,生生捏碎了他的心脏与神魂!
明烟华险些当场走火入魔。
她不在意梅含雪或是谢青珩被自己杀死,她在意的,是自己杀死了云婉的孩子。
这一刻,明烟华深埋心底的、有人把她当棋子推向司命秘法的猜测,再度浮上心头。
灵力有几分波动,她硬是靠着自己的意志,克制住了暴动的灵力与神识。
恍惚间,她看向天边云烟,却又是脸色一变。
此时她才发现,自己眼中的世界,已经不再是那个熟悉的世界了。
漂亮的花草树木,在她眼中成为了各类元素;目光所及的、活生生的人,在她眼中也成了一本写满他们生平的书。
世界在她眼中,无所遁形。
她却觉得好可怕。
同时,天边云烟忽而扭曲起来,显露出一幅诡谲的画面。
那性情温润的小郎君以及他的双生妹妹,依旧看不清面容;少女手执棋子,不断落在棋盘上,小郎君站在她身后,忽而抬眼笑着,看向与少女对弈的人:“您输了啊。”
少女以手支颐,兴致缺缺地扫了眼棋局,也看向与她对弈的人:“师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眼下,您大可以放心去死、为我的故友陪葬了吧?”
而端坐在他们对面的,不是明烟华,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