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上的星河与月互不打扰、各自生辉,远方的灯河也绵延千里、不知尽头,两者之间的夜色却是稍显浓郁。
萤火精灵悠闲的在林中漫步,对于韶雪来说虖勺山的夜晚是温暖的,它们有些成群结队的会跟她打招呼,有些会围着她跳些不同的舞蹈。
她记得母亲乘着坐骑离开那日,薄奚氏身旁的侍女将她从惜云峰推下来,那时大约是五岁,母亲找到她后将她托付给银杏爷爷,这么些年她一直与虖勺山的动植物一起生活,不是没想过回穷桑,只是银杏爷爷说时机尚且未到,她不明所以,再追问爷爷便闭目不谈。
韶雪刚到虖勺山时,银杏爷爷困倦的打个哈欠,将她交给狌狌抚养,而自己则以银杏的姿态沉默伫立在山上,她觉得很诧异,明明他是可以化形的,当时她实在无法适应狌狌族的生活方式,便只能一人在自己的地盘里生活,她的‘狌狌娘’却是每天都来看她,给韶雪带来食物和水。
她是一只幼崽夭折后无法再生育的年轻母亲,见到韶雪便很亲切的称之为“女崽”,刚开始韶雪很排除这个称呼,她是有母亲的,于是很讨厌这只狌狌,便对她说不要再过来了,但是她也只是讨好的笑笑,第二日仍然会准时出现,时间久了之后便也习惯了她的存在,韶雪也不再会对她排斥。
虖勺山那些已经有灵性的植物和她讲各类植物的功效与作用,而动物们则会教她一些防身与生存的技能,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是山林间的风,他们好似也有灵性一般窃窃私语,抚摸着植物鲜嫩的身躯以及动物们柔软的毛发。
虽然它们有的长相很好看,但仍喜欢以动物的形态围绕在她身旁,韶雪看见过玉茭是一个有着黄色长发的小姑娘,芦菔是一个绿色短发皮肤白皙的男孩子,它们说:凡人生命转瞬即逝,却在有限的时间里为身体的满足感去争抢、厮杀,这听起来丝没有毫意义,它们也和她讲了很多山形、地貌、人畜的变迁,就像是这个世界的观察者,不去干涉打扰,因为这些变迁对于长久的生命来说是微不足道的。
韶雪蹲在山顶看天看地,似是在衡量哪个足够耀眼些,如今这时节只有崖上吹起的晚风才能消得一日的暑气,等足底灯火只剩星星点点、小萤火提灯、虫鸣声渐渐清晰时,她便与它们打过招呼顺着绿莹莹的藤曼钻进山壁的洞穴,有时候会有小地鼠戳戳她的脸喊她一起玩耍,她却是翻个身摆摆手迷糊说道“明日白天再和你玩”。
睡梦如同往日混乱不堪,沉重的脚步声猛地将她惊醒,月色顺着缝隙偷偷溜进来,明亮的眼底盛满惊恐。
脚步声愈发杂乱,只隐隐听到轻轻的啜泣声,山上的风呼呼作响,也不知半夜何时变的天,韶雪忽然怕那人被这恶鬼一样的风抓走,便贴着洞壁往外看,许是察觉到无人追踪,妇人带着小女孩躲进不远处的山洞,韶雪想,银杏爷爷能放他们进来,那说明他们不是坏人。
山里清晨的露水深重,黄鸟替她抖了抖树叶,清凉的露珠便滑进喉腔,韶雪感觉身体内里清新不少,摸了摸黄鸟的羽毛,一路小跑至银杏爷爷住所,刚跨过门槛,嘴里的话尚未出口,看见两个白发老者在对弈,毕恭毕敬的朝眼瞳老者长揖行礼道“九嶷君,安好,不知您和爷爷在此对弈,冲撞之处望您见谅”说罢便要退出,九嶷君却是招招手道“小丫头很懂事嘛,过来我这边”。
银杏爷爷听到此话,刚入口的茶水险些吐出,放下茶杯正要开口却见韶雪对他眨眨眼睛,心里暗想这丫头又整哪出?却也未开口,摸着长长的白须,双眸含笑的看着。
韶雪识趣的给九嶷君的茶杯添茶,双手捧至其跟前,脸上一副狗腿子般的笑容,九嶷君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还未咽下去,只听其道“听闻天谶族能预言未来之事,九嶷君帮我看看几时是回穷桑的时机,爷爷老说时机未到,却不告诉我何时能走,不知九嶷君知不知道呢?”她语气开始带着崇拜再转为怀疑,好似九嶷君不帮她看就是传言有虚。
九嶷君大笑一声,明白了小姑娘的心思,却未曾戳破,从怀里拿出刻满图纹的龟壳,还真认真卜卦,没多时便说道“你今天就可以走”。
“啊?”这回轮到韶雪愣神,看向银杏爷爷好似再说:这人靠不靠谱,今天就到时机了?未见银杏爷爷脸色有反对神色,但却让她措手不及了。
“不过还有一个机缘,你要不要听”九嶷君神秘兮兮的说道。
韶雪凑近了他,点头如捣蒜,嘴里连说“听听听”。
“山里来了两个人族,你应该也发现了,今日她们便会下山,你跟着一起去,机缘自会出现”九嶷君老神在在靠着椅背看着韶雪。
“九嶷君,人族我也不认识,能否说的清晰些,我自己去寻那机缘如何?”韶雪一脸为难与困惑之色,她十多年未与人族接触过,陌生感、紧张感让她不安。
“不可,不可,要么你今日与她们一同下山,要么就再等另一个时机”九嶷君摇了摇脑袋,银色的眸子盛满慈爱。
山间百鸟在鸣叫,窗外树叶悄悄的脱落,少顷韶雪便做出了决定,“我今日便走,我想早日见到母亲”。
不知想到什么,银杏爷爷有须臾的失神,却在韶雪看过来之际恢复了平静的面容,“爷爷,我回一趟穷桑,然后就回来看你”。
银杏爷爷摇着扇子,说道“小丫头你离开后没什么事,少来打扰我老头子,我在这山里养老挺舒服的”,话虽这么说,却还是摘下他最大的一片银杏给韶雪,银杏闪着金光,一下子就飞进了韶雪的左腕消失不见,手腕内侧多了一朵金色的银杏图腾,像是精美的首饰熠熠生辉,不过片刻光芒便消失,看起来就是普通银杏粘在手腕,只听得他说“丫头,你尚未能自保,我的这部分灵力在你需要之时可助你一臂之力,要记得慎用”。
银杏爷爷说完便挥手让她离开,真正到了离别之时,韶雪方才体悟到有多难过,便在心里暗自决定,等回去看过母亲后,定要再回来的。
韶雪离开后,九嶷君大笑道“虖勺君如今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与当年那杀伐果断、生人勿近的模样真是判若两人呐”。
银杏爷爷面色冷冷道“老龟,该你走了,每次下棋都这般拖拉,真不亏你的名号”。
九嶷君嘟囔一句:老银杏,便飞快落下一字。
韶雪行至崖顶,此时太阳已高高升起,驱散了密林中的黑暗,阳光穿透层叠的缝隙,千年的老树伸了伸枝叶,不小心抖落了在其身上跳动的鸟,反应过来后又伸手接住鸟儿,将它们放在自己身上最痒的地方,随即枝桠扬起打了个哈欠,清爽夹着水汽的风拂过韶雪的面,她观察着这些生灵却多了一丝怅然,芦菔拉了拉她的裙摆,绿色的头发随着他仰头全部往后散去,“你是不是要走啦?”芦菔一脸不高兴的问道。
“小芦菔,你又偷听啦?”韶雪本想着悄悄离开,反正后头也要回来的,她不想这些小精灵们不开心,韶雪蹲下身子,压低声音说道“小菔,我回家看看娘亲便回来,你不要告诉其他小伙伴”。
芦菔扬起的头转到一边,威胁道“你带我一起去,不然我就告诉山里的每个人”,芦菔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又飘到另一边,韶雪忍不住伸手扒拉,芦菔快速躲开,怒声道“说了不要摸我的头发,会长不高的”说着两个小腿在地上气愤的蹦跶起来。
“带不带我走?不带我喊了啊”芦菔语气不善道,韶雪眼神一转凑近他说道“我可以带你走,不过你得去银杏爷爷那帮我拿个宝贝”。
芦菔也不蹦跶了,看着韶雪神秘兮兮的神色问道“什么宝贝?”。
韶雪拉开衣袖,露出手腕的银杏,轻轻用一丝灵力那银杏便闪起金光,此举虽然耗费不了多少灵力,但也心疼的让人滴血,“看到了没,这是银杏爷爷给我的,九嶷君也说有个宝贝要送给我,说让我待会再去,但我这不是要去收拾一下行囊嘛”芦菔一脸不信,他怎么没有听到这一句,对此韶雪说:这句是最后说的,你走太早了。
韶雪也知道他们可不敢在银杏爷爷那偷听太久,看着陷入沉思的芦菔,韶雪又说道“你有行李吗?我一起收拾了”。
芦菔摇摇头,在韶雪真诚的目光中,一蹦一跳的离开了,看他走远后,韶雪转身快速离开。
韶雪背着背篓,里面放着草药,待那俩人出来便佯装很自然的从一旁的林子中出来,那俩人被吓了一跳,妇人将女孩护在身后,局促不安的抬头打量着韶雪,小女孩看见她的目光,忍不住往妇人身后躲,韶雪多年未曾与人族打过交道,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口,整个人涨红了脸,“我...我..我是来采药的”说着把背上的背篓拉到前面。
妇人向她行礼后开口道“我们遇到山匪,不得已才上山来,此刻正要下山,姑娘可同路?”
那妇人双手仍护着身后的小女孩,脸色苍白声音确实柔和,韶雪敏锐的嗅到一股血腥味,这才发觉妇人的左肩至整个左臂衣衫都被血浆浸透了,在妇人和善的目光中,韶雪稍显轻松,却还是结巴道“我..我下山”。
妇人点点头,随即便要离去,韶雪不知如何言说,只得快步走上前,抓住妇人那只无伤的胳膊,妇人拉着女孩警惕的甩开韶雪的手,韶雪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受伤需要敷药的”。
妇人面上露出些许尴尬,满是歉意的说着“不知姑娘好意,实在抱歉”,女孩摇了摇妇人的说,冲她点点头像是赞同韶雪的话。
小姑娘目光灼灼的看着韶雪,却是叫她颇为紧张,女孩的年纪估摸着和她差不多,却有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
韶雪在背篓里翻找出一棵暗红色的草,用石块碾碎顺手扯下裙底的一块棉布,便往妇人的左肩敷,女孩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眼睛却是紧紧的盯着韶雪。
待止住了血,韶雪便催促二人离开,神色不安的环顾着四周,这样的神色全被妇人看入眼底,那妇人却是未曾言语。
此时日头不算热,河水在微风下波荡起伏,粼粼闪闪煞是好看,岸上树的发丝缕缕耷拉在水面上,好似偏头清洗秀发的少女,这是最后一眼的虖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