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天像蒙上了一层黑布。
不见星月，全无辉光。
即便是修为高深，寿元绵长的长者，在漫长岁月中，遇见这种夜晚的次数，两只手便能数得过来。
见惯世间起落沉浮，仍心存悲悯者，不由感慨道：
“时逢大破，又值星月无光，城中怕是要祸事了。”
感慨留心底，却是不敢贸然闯入因果。
马安随武主灵印指引，兜兜转转，又回到武神门所在的城中。
心间生出一种隔绝俗世之感。
不知其何生，却是无法摆脱。
对街盔甲铺的窗板打开一条缝，昏黄油灯光芒刚越过窗子界线，即便被深潭般的黑暗吞没。
马安瞧清楚韩匠人那双眼角低垂，充满善意和好奇的眼眸，心中暗想道：
“我得先去和韩大叔打个招呼。万一死了，得央他把这消息转告给我的家人。”
念及此处，即便弯下身子，蹑足穿过宽广街道。
“韩大叔，我是小马。您能听到吗？”马安身体贴着石砖垒砌的墙壁，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讲话。
无人回应。
“韩大叔。”马安又唤了一遍。
仍是没有反应。
马安想起那无法逃出窗口的烛光，半转身形，试图将手探进窗子，以便引起韩匠人注意。
指尖像是触摸到空气墙，又被弹回原位。
若非灵识中那残存的印象，马安必会以为还未伸手探窗。
恐惧的最大来源，便是未知。
他在村中，算得最有胆识的后生。
可面对随时可能带走生命的危机，终究会感到害怕。
身体轻微颤抖，转头看向仍旧巍峨的武神门。
其上雕刻纹饰线条粗糙，材料中的宽厚石板，却又尽显荒古时期的磅礴大气。
这道高达数十丈，“一门界分祖武城南北”的武神门。
不只是这座城的象征，也是武师们心中的灯塔。
在老人们口口相传的传说里，那些战死沙场的武师，即便隔着千万里，也能听到武神门的呼唤。
这里是古往今来的武师，志愿萌芽的起点，得到机缘的宝地。
到了生命尽头，又会化作魂灵的归宿。
落叶归根，不只是祖武城武师的夙愿。
也是三千世界绝大多数人的最终愿景。
马安凝望武神门，绽放释然微笑：
“祖武城就是我的家乡。我若为它而死，定能听见武神门的召唤……”
“孩子，你叫什么？”一道雄浑却又柔和的苍老声音响起。
马安没有感应到敌意，循声望去，但见一位身穿黑金长袍的高大武师，正面带微笑地望着他。
“我叫马安。”他记住了武主的教诲，介绍自己时讲本名。
“你可知这武神门的由来？”高大武师转过身形，仰头看向武神门上方的匾额。
“祖武城的武师，若不知武神门从何而来，纵使修为再高，也是个数典忘祖之辈。”马安道，“这番话是我爹在练武前，对我的由衷叮嘱，至今不敢忘怀。”
武神门的起源，与化作三千世界龙脉之前的最初龙王有关。
彼时尚未建立龙宫，最初龙王想占据祖武城，便从东海搬来海底巨石。
它扬言世间无人能在这块巨石上留下痕迹。
日间无事，第二天巨石却已裂成两块。
最初龙王有法眼，看到昨夜情景，知是彭越用拳头将其打断。
不服气的龙王对他发起挑战。
根据地方风物志记载，一人一龙的战斗持续了三年之久。
最终彭越丢掉双臂，并且永远无法复原。
最初龙王庞大身躯陨落，化作三千世界的龙脉。
当时的武师为纪念此事，将所请呈报给世间第一位人皇太昂。
太昂爱惜彭越勇武，驾驭始祖之力，将巨石化作武神门。
“这个古老的故事，祖武城的武师口口相传，绝不向外人讲述。你可知道原因？”高大武师的脸庞，被武神门上方光芒照亮。
正是贾仁和。
“晚辈不知。”马安没有打肿脸充胖子，如实回答贾仁和的问题。
“无论是太昂的始祖之力，还是大乾龙脉，皆关乎着人族的生死存亡。若被心怀叵测的歹人学去，后果不堪设想。”
“贾前辈，您的职责是守护武神门吗？”马安跟着印记灵光至此。
不消贾仁和介绍，亦是知晓他的身份。
“武神门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贾仁和抚须笑道，“老夫守护的是地底的黄金河流。”
“什么是黄金河流？”马安从未听说过这个名词。
“传说这条河是由最初龙王精血所化，其内蕴含的神奇力量，不亚于荒古神山的灵泉。对于武师而言，效果可称奇佳。”
马安只觉口干舌燥：
“武主大人让我来找您，可是……”
“你有没有察觉，这里仿佛是另一个空间？”贾仁和感应到了马安心中的殷切期盼。
每个踏足修仙界的少年，皆有逢遇机缘的幻想。
机会近在咫尺，若是全无想法，绝无可能在逆天而行的修仙路途，走到看不见尽头的彼岸。
“我看见了韩大叔家的油灯光，”马安道，“想托付一件事，却发现他听不见我讲话。那时，便有点怀疑是不是进入了结界。”
“这里不是结界，而是由最初龙王的魂灵所化的世界。由于祖武城成了它死前最后的执念，故而这个世界只有祖武城。”贾仁和微笑解释。
马安听说过苏夜的故事，想到一种潜在可能，惊问道：
“始祖之力……魂灵空间……难不成，苏教主是太昂和最初龙王的转世？！”
贾仁和抚须大笑：
“你太高看家世背景，又太低估逆天改命。苏夜不是什么人的转世，这是他的第一世，恐怕也会是最后一世。”
“苏教主要死了吗？”马安惊讶中的好奇，转变为惊恐。
“你不知道他的命有多硬吗？”贾仁和闻听马安之言，不由笑道，“甚至连这座城……这道武神门，都不如他的命硬。”
“到头来，机缘是苏教主的吗？”
“你也遇到了你的机缘。”
“我的机缘？”马安一脸费解。
贾仁和抚须笑问道：“武主是何人，苏夜又是何人？”
马安眼睛逐渐睁大，抱拳拱手，恭敬道：
“贾前辈，但凭吩咐。”
贾仁和的话，以传音形式传进灵识。
“将我告诉你的事，想办法传递给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