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广袤深沉,不亚于养育万民的中州和七星岛。
纵使百龙驾海,也不足以将之尽数引至天际。
白须巨龙腾飞至敖澈身旁,锐利龙瞳注视苏夜:
“我等已尽最大努力,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苏夜的文武袖长衫,左臂宽松袍袖随风摇摆,右臂的紧致衣袖,被铜质龙头肩铠牢牢固定。
长发飘逸飞舞,眼眸幽深似海。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天空的黑云,笼罩住整个东海。
空中翻卷的黑色海域,将带有腥臭苦咸的海水,泼洒向空虚寂静的枯海。
海底淤泥在天地间的黑暗中,像是奄奄一息的巨兽,嵌进泥土的沉船和龙鱼骸骨,便是漫长岁月,留给它的伤痕和勋章。
白须苍龙看着屹立于龙头之上的苏夜,留下意味深长的一眼,裹挟风雷,飞向远天之上的海。
其中令人脊背生寒的死气,令视东海为故土家园的巨龙,心中生出无尽伤感。
“跟上那条龙。”苏夜传音知会敖澈。
敖澈即便脚踩祥云,乘驾风雨,追随白须苍龙而去。
“小子,你所谓的东风,究竟是何事物?”黄须苍龙从云端探出头,迷离龙瞳注视苏夜,“若是寻常罡风,我等皆可召唤。”
苏夜认出他是慵懒的黄衣龙族,传音道:
“风是意指,非是治病良方。”
“你这小滑头,倒有几分老道人作派。有话不讲,却叫人自行揣度。”
黄须苍龙嘀咕一句,钻回雷云之中。
阴暗潮湿的云层,穿梭游弋的雷电,皆是龙族所喜。
那片死气沉沉的空海,本是孕育最初龙王的故土,却是在漆黑笼罩之中,失却了它的魅力。
“这位前辈,不知您高姓大名?”苏夜传音询问白须苍龙。
白须苍龙龙爪距离巨浪滔天的海面,不过数尺高度。
浮光掠影,龙瞳中闪烁着隐忧和几许感伤。
“我叫敖闰,”白须苍龙空中盘旋,龙头人立而起,居高临下看着苏夜和敖澈,“如果没什么事,不要来烦我。”
闻听敖闰之言,苏夜便知上位龙族的高傲已经刻进骨子,纵使表面客客气气,心底也是瞧不上敖澈。
修为低下的苏夜,纵使有欧阳玉赋予的“剑仙”名头。
实力尚未强到无法忽视,亦是难入龙族法眼。
以游说之道,取龙族精血的想法,在腥臭海风中随风飘散。
苏夜凝望白须苍龙,终于讲出一句话:
“走吧。”
敖澈调转龙头,飞向苍龙稀少的天空:
“苏道友,你一身傲骨,不肯轻易服人。
龙宫尽是荒古时期存活至今的老龙,他们的思维便似海底的顽石,又臭又硬。”
苏夜看着犹如另一片夜空的黑色海洋,问道:
“敖澈前辈,可敢得罪那些迂腐的老家伙?”
“以前不敢,现在嘛,可以拿你当挡箭牌,倒没那么害怕了。”
“若是怀揣这种想法,你永远也冲不破心中枷锁。
戴着镣铐起舞,岂能逆天改命?”
敖澈聆听苏夜之言。
总觉天下间的豪气,都长在这个少年人身上。
受其感染,倒是忘却了担忧和惧怕。
进则生,退则死。
“不就是一群老龙,有甚可惧?大不了远走江湖,不受这劳什子气。”
“那就冲进雷云,取那些老龙的精血。”苏夜趁热打铁,怂恿敖澈直面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只要迈出那一步,他的天地便会豁然开朗。
片刻沉默,被呼啸风声和雷电咆哮填满。
敖澈像是抱着必死决心的战士,闭上龙瞳,径直飞向东海上空的雷云。
大罗火罩化作透明光盾,护持苏夜周身。
潮湿阴冷的云层,比黑色海水略淡。
隐约可见的雷电长蛇,在云层中飘荡穿梭。
敖澈比苏夜,更熟悉雷云风暴。
翻转飞腾,却像初入其中的新手。
蛇状的雷电,不仅没有避让敖澈,反倒险些劈中立于龙头之上的苏夜。
“敖澈前辈,你心乱了。”苏夜心如磐石。
欲行之事,不受外物所扰。
敖澈对于上位龙族的恐惧,却已融进血脉。
欲对他们出手,如何能不乱却道心?
“你若无法冲破枷锁,便将自己视作一柄利剑。得罪上位龙族的孽,由我一力承担。”
海水浮空,郁积在海底的死气开始向上升腾。
天地间生命力向其处汇聚,以化解死寂。
此为不可错失之良机。
“苏道友,我听说过鲁寒山在荒古密林中的言语。活了上千年,难道还不如一个小辈?”敖澈低声呢喃。
像是讲给苏夜,其实是劝服自己。
苏夜轻声道:
“我在祖武城修习武神拳时,曾听到那座古城的声音。
它告诉我,人这一生中,最大的敌人是自己。
唯有不断超越自身极限,才能创造奇迹。”
他的声音很轻,隐藏在风声和雷电轰鸣之中。
敖澈穿透风雨,清晰听到苏夜的话。
那些话语,便像打破阴翳的日光,渗进他的心田。
“苏道友,有幸认识你,恐怕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敖澈眼底的恐惧和顾虑,也在这句话语中逐渐消退。
周围的雷电,纷纷避让苍龙。
身形在云端起伏,顷刻来至驾海的苍龙之间。
苏夜双臂环抱在胸前,冷风吹拂着发梢。
他不言语。
只是静观其变。
“诸位前辈,可能听小龙一言?”敖澈清朗雄浑的声音,在雷云中嘹亮回荡。
远天之上的敖悟,听到兄长话语声,暗自吃了一惊。
飞向雷云层,意欲阻止他讲出“疯狂”言语。
“……东海承载龙宫和龙族亿万年之辉煌,如今它身陷险境,上至龙王大人,下到小鱼小虾,皆为之尽心竭力。”敖澈的声量,变得越来越高,
“仰赖诸位前辈天赋神力,将海水引至天际。
晚辈斗胆请诸位前辈,奉献本源精血,以之彻底化解危机。”
青须苍龙的质疑声,隐含雷霆之怒:
“敖澈,你以为你在跟谁讲话?”
敖澈并未退缩,而是直面发出质询的青须苍龙:
“我是生于东海的苍龙,以其子孙的身份,在此恳请诸位。”
黄须苍龙道:
“不愧是和苏夜沆瀣一气的后生。言语间的莽撞,和他一般无二。
可是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知道,”敖澈从容面对诸多上位龙族,“可我还是坚持这么做。”
苏夜隐约听到了破碎的闷响。
敖澈心中的枷锁,便在这闷响中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