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佑宸听了这些话,内心无比煎熬。
他有些急,有些慌,还有些痛。
这么多年的相依相伴,他很清楚她的性情脾气,一旦决定了的事,她就会做到底,
“你真要离我而去?”
周佑宸带着恳求的语气,再次追问。
孟夕岚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睛道:“我会回来的,在该回来的时候,在你需要我的时候。”
也许她这个决定很傻很莽撞,但是现在,对她来说,离开这里是她唯一的心愿。
当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之后,孟夕岚想要给自己找到一丝喘息,她需要安安静静的生活……
周佑宸眸中的光,忽明忽暗,他握着她的手腕的手微微收紧了些许,他直直地看着她,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可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他不忍对她用强,更不忍害她伤心难过,他曾许诺会给她想要的一切,他要说到做到。
当周佑宸缓缓松开她手腕的那一刻,孟夕岚知道自己的心愿已经实现了。
“孟夕岚,你若是骗我,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周佑宸带着一脸受伤的神情离开,微微垮掉的肩膀,透着他此时此刻的心境。
竹露和竹青在外面听得真切,匆匆跑进来,跪在主子的面前,含着哭音道:“主子,您这是何苦呢?”
走到这一步,本是诸事圆满,为何?为何主子现在要离宫?
孟夕岚见她们哭哭啼啼地模样,有些无奈地笑笑:“若是你们想要留下,那就留下……”
“不!主子您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难过归难过,诧异归诧异,但两个人的忠心始终不变。
跪在一旁发愣的高福利却是没有吭声。
孟夕岚看了他一眼:“小利子,你留下,留在皇上的身边,替我照顾他,还有帮他提防他身边不怀好意的小人。”
高福利闻言一怔,顿时眼中泛泪:“主子,您真的要走?”
孟夕岚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留在这里,我会窒息的。”
是夜,御书房内,常海眼巴巴地等着皇上下旨。
明儿一早就是各位太妃太嫔离宫的日子了,只是所有人都有了着落和去处。唯有孟夕岚,还迟迟没有发落。
她到底是先帝的妃嫔,自然不能继续留在宫中。
周佑宸亲自提笔,简简单单写了几句话,便盖上玉玺。
“岚妃孟氏,晋位太妃,即日起,迁居法华寺带发修行,为期三年,钦此。”
常海用目光淡淡一扫,只觉意外,原以为皇上会放她出宫回家,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是发落到法华寺……
常海随即皱了眉:“皇上,这……岚妃,不,岚太妃娘娘,可是您的大恩人啊。”
周佑宸沉默不语。
若是让她回家,她也许真的不会回来了。
旭日缓缓东升,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孟夕岚领旨出宫,周佑宸没有派人送行,只让她清清静静地走了。
一早得到消息的孟正禄和孟夕照,候在宫门外面,见她的马车驶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孟夕岚下车向他们告别,孟正禄有些不忍看她,低着头道:“你祖母在法华寺等你,说是要斋戒三个月。”
孟夕岚含笑点头:“有祖母陪我,父亲和兄长都可以放心了。”
孟正禄意味深长地叹气道:“为了这个家,耽误了你一辈子,爹心里难受……”
他的眼中已有泪光,却是强忍住不落。
孟夕岚握住他的手:“父亲莫要伤感,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旁人无关,也与旁人无忧。父亲如今是辅国重臣,皇上年纪尚轻,父亲和兄长任重而道远,女儿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往后女儿会每天在佛前祈祷,祈祷佛祖保佑,老天眷顾,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整整齐齐。”
“嗳,知道了。”孟正禄听完女儿的话,连忙背过身去才擦眼睛。
一把年纪的人了,自然不愿意当着晚辈的面前掉眼泪。
孟夕照的眼睛也是红红的:“岚儿,你自己保重!”
“嗯,哥哥也要保重,不要对云哥儿太严厉,他还小……若是有空,就让嫂子多带着云哥儿去看看我,我想他!”
该交代的话都交代了,孟夕岚重新回到马车上,掀起帘子向他们招手再见。
孟正禄和孟夕照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心中一阵惆怅。
“爹,要是咱们能把岚儿留下该多好。”
须臾,孟夕照淡淡开口,似乎觉得这样不妥。
孟正禄凝重道:“你不懂岚儿的心思,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安排。”
新帝即位,要做事情太多了。更何况,周佑宸的身边还有一个野心勃勃的周世饶,强敌在侧,他要专注于政事,勤勉治国,才能保住自己的位置。
女儿这么一走,皇上也会跟着心如止水,更加专心于政事国情。而她也不会被有心人利用,成为攻击周佑宸的软肋。
女儿的心思缜密,走一步想三步,她肯定是做了万全的打算。
周佑宸赌气似的留在御书房,看着前来回话的高福利,冷冷道:“她就这么走了。”
高福利垂眸静静道:“回万岁爷的话,主子的马车已经出宫了。我家主子临走前有几句话,托奴才转告给万岁爷。”
周佑宸双手攥拳:“她让你来说?为什么她不亲自来向我说?”
“万岁爷……主子说,让您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好好料理朝政……一辈子的时间那么长,三年很快就会过去的,待到梅花三开之时,便是她回宫相见之日。”
高福利把主子交代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他。
周佑宸闻言,先是冷冷一笑,随即又皱了皱眉。
他看着满殿的金碧辉煌,心中却是空落落的难受。
他走到现在,最想要的只有她,可偏偏,当他有了一切,却又失去了她。
真是个狠心的女人!说走就走,比他还狠!
……
马车缓缓行驶到正阳大街,周围的热闹声音开始涌入耳朵。
吆喝声,叫卖声,孩子们的嬉笑哭闹声,大人们的吵架斗嘴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全都混在了一起,吵杂而烦乱。
竹露暗暗叹息,只觉烦闷。谁知,闭目养神的孟夕岚,嘴角却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这样的热闹,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识过了。
若是能这样热热闹闹,吵吵闹闹的活着,倒也算是一件幸事。每天为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而烦恼,却可以和家人相依相伴,看似斤斤计较,实则知足常乐。
孟夕岚满足地叹息,只觉像是从笼中飞出去的鸟儿,满心轻快而舒畅。
法华寺远在西城郊,距离京城有三天三夜的路程。
一路走走停停,待到法华寺,已经是五天之后的傍晚。
这里地处偏僻,略显冷清。
孟老太太火急火燎地等着盼着见到自己的宝贝孙女儿,可一见了她,眼泪止也止不住。
祖孙俩叙话,免不了要伤心。
孟老太太将孟夕岚细细打量一番,只道:“我看你气色不太好,往后可得好好补补。”
孟夕岚含笑道:“我和祖母一样吃素斋戒就可,不用大补。”
其实,焦长卿已经叮嘱过竹露竹青,如今她的身子已经是虚不受补,还是饮食清淡温和些的好。
法华寺还是头一次迎接宫里来的娘娘,虽说是太妃之位,但好歹也曾经是宫里头的主子,而且,听说来头不小。
住持方丈给她留了一处小院,里面清清静静,共有四间厢房。
院子的东西,每一样都是朴朴素素的。
孟老太太看了揉着太阳穴,直皱眉:“这样是不是也太清苦了些。”
孟夕岚摇摇头:“我本就是来修行的,铺张浪费,岂不是惹人发笑?还是照着寺中的规矩来吧。”
她就想要这样清清淡淡的过日子,若是讲究排场奢侈,自己就不必出宫了。
孟夕岚把宫里带来的衣裳都收拾起来,只和寺中的姑子一样,穿着朴素的长袍,盘发带帽,不施粉黛。
每日日出而起,日落而息,耳边常常伴有诵经之声,渐渐地,她的心里开始一点一点静了下来。
竹露和竹青贴身照顾她的衣食起居,倒也没给旁人添过什么麻烦。
孟夕岚有时候好几天都会说一句话,除非是诵经念佛的时候。
竹露从未见过主子这样,心里暗暗有些担心。
若是主子真的动了禅心,断了尘缘,一辈子守在这荒凉寺庙之内,那可如何是好?
许是,心里乱了,连双手都不听使唤了。
倒茶的时候,倒得溢满了出来。
孟夕岚抬眸看她,见她眼神微乱,便道:“佛门乃是清净之地,可以让人六根清净,怎么你反倒变得慌里慌张的?”
竹露无心瞒她,只好说了实话。
孟夕岚闻言似笑非笑,抿起嘴角道:“正所谓,心诚则灵。我既然来到这法华寺修行,若是不够诚心,恐怕会怠慢了佛祖。所以,你们也安心些吧,这里不是皇宫,咱们不用处处防着谁,也不用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越是简单的东西就是越是难得。孟夕岚真希望她们能早点看明白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