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又一年,春夏秋冬就像是涓涓细流在孟夕岚的指缝间匆匆而过,想抓又抓不住,细流流过,最后只在掌心留下一片湿润,温凉凉的。
法华寺的生活,清清淡淡,格外幽静。除了每天和大师傅们诵经念早课之外,孟夕岚几乎很少开口说话。
竹露和竹青原本还有点担心,但后来渐渐地,她们就开始习惯了。
沉默寡言的生活,看起来太过冷清,但是孟夕岚对外面的热闹,依然心中有数。
周佑宸登基之后,两年之内,接连推出利于百姓休养生息的新政策,很有成效。京城百业兴起,百姓生活乐足。至于,原本野心勃勃的周世饶,现在也无法撼动新君的地位,只能识时务地夹起尾巴做人。
孟家一跃成为了京城名门之手,孟正禄受封护国公的那一天,孟夕岚并未到场,但她和家里人的心情一样地高兴。
有父亲辅佐周佑宸,孟家的官路只会越走越宽,但未免功高盖主的威胁存在,孟夕岚和父亲约定过,待到他五十岁的时候,他要适时地辞去官职,全心全意地做周佑宸背后的隐士参谋。
整整两年,孟夕岚再没有见过周佑宸,而他似乎也和她赌气似的,再也没有出现在法华寺。
那年的除夕夜,两人之间微妙且不安的气氛,让孟夕岚忧心忡忡。也许周佑宸也有同样的感觉,既然彼此约定要分开,那就不如一直遵守下去,直到三年之约结束的那一天。
这是孟夕岚的想法,但她并不清楚周佑宸的心事。
他原本就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孩子,不,现在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大人。
十九岁的年纪,不再是少年的清澈,而是男人的沉稳。
选后纳妃一事,周佑宸没有倔强地反对众臣,而是听从了大家的建议之后,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皇后的人选和妃子的人选,选择的都是三品以下官员的嫡系女儿,而且都是独生女儿。嫡庶之争,本就激烈,但是同嫡的姐妹之中,也存在着忽明忽暗的竞争,所以,家族里没有隐藏的对手,也是一件好事。
虽然不是亲眼看见周佑宸大婚成亲,但孟夕岚可以想见那时的场面有多盛大。
竹露和竹青似乎担心她会心情不好,所以,对于宫里的事,尤其是后宫的事,很少主动提起。
其实,孟夕岚心里并没有那么介意,当初父亲还问过她的主意,她也觉得无妨。
周佑宸的身边有女人是早晚的事,她没想要过要独占他,更不可能耽误他一辈子。
想起焦长卿说过的话,他能活到现在已是万幸,若是能早点有个皇子,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不过,宫里迟迟没有好消息传出来,可见周佑宸做得还是表面功夫,真的只是逢场作戏了。
照例,每月月中,乔惠云都会带着云哥儿来探望孟夕岚。但是这个月,她们却迟迟未到,后来孟家派人传话,说:“大奶奶有喜了。”
孟夕岚听了很高兴,这孩子算是老天爷的恩赐了。
如此一来,云哥儿就要有弟弟和妹妹了。
云哥儿即将年满六岁,是一个聪明清秀的孩子。
每次他来,孟夕岚都会手把手地教他练字。
云哥儿很喜欢和她在一起,总说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姑。
慢慢长大的云哥儿,有着和孟夕照相似的眉眼。只要看着他,就会让孟夕岚觉得心安。
等过了这个春天,三年之约的时间就到了。
孟夕岚想着自己的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
这一日,高福利亲自过来宣旨,说是皇上为了迎接太妃回宫,重新翻修了慈宁宫,只待三年祈福的日子结束,便会在正阳门外,亲自迎接太妃回宫。
孟夕岚跪下听旨,眼神一凝,脸上的神情变得非常严肃。
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可真的来了,还是觉得心里不安。
高福利收起圣旨皇后,连忙向孟夕岚跪地道喜:“主子,您的苦日子终于熬过去了。”
苦日子……这里苦吗?她一点都不觉得苦,反倒是回宫的日子,更让她觉得纠结。
“不要叫我主子了。你现在是皇上身边的贴身总管,你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
高福利闻言鼻头一酸,跪着不动,继续道:“不,在奴才的心中,您永远都是第一位的主子。”
孟夕岚微微一笑:“起来吧。”
高福利起来的时候,眼中微微泛泪:“主子,奴才是真心替您高兴啊。皇上也很高兴,他一直在等你。”
说到这里,他有些欲言又止道:“虽然这两年,皇上没有过来探望主子,但是他的心里一直惦记着主子。每个月都要让人禀报娘娘的近况……”
孟夕岚微微垂眸。“既然要回去了,小利子,你就把宫里的新鲜事都说来给我听听吧。”
“是。”高福利吸吸鼻子,只把这两年的大事小情全都告诉给主子知道。
如今的后宫,只有两名有位份的妃嫔。一位是宋皇后,其父是虎骑将军宋文昊。另外一位是文妃,吏部侍郎张琪之女。
一个是武将之女,性格强悍,一个是文臣之女,心思内敛。两两相争,就好比是冰遇上了火,敌火生,暗涌动。
孟夕岚听到一半,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她双手合十,轻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高福利闻言一怔,微微诧异。
孟夕岚却是摆摆手:“算了,不听也罢。”
高福利低了低头:“是不是奴才说得太琐碎了?惹得主子您心烦了?”
“没有,只是好久不听这样勾心斗角的事,有些不自在。”
怎么可能不烦?两个同样无宠的女人,却还要窝里斗,就算斗出个输赢来,又有何用?
高福利闻言暗暗有些担心。主子是不是在这寺里呆得时间太长了,所以变得心慈手软了,这可万万使不得!不过,主子好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心里一定有数的。
三年的风平浪静,让孟夕岚的身上戾气全都散去,就连方丈师傅都和她说过,她的眼神看起来不一样了。
刚来的时候,孟夕岚的眼神微芒,忽明忽暗,透着一种不为人知的无奈和疲倦。
如今的孟夕岚,目光清澈如水,一眼望过去,就可以让人看见她内心的定和静。
她已经开始要卸下铠甲,放松度日。无奈,纵使她心中沉静如水,前方的风浪也不会因为她的安静而静止。
命运的波澜,即将再一次被掀起,谁也不知道,这一次谁会赢到最后?
五月初一,春光明媚。
山上的花儿都开了,漫山遍野,生机勃勃。
孟夕岚脱下三年不变的灰色长袍,盘起长至脚踝的长发,描眉点唇,再度梳妆打扮。
二十二岁的她,十九岁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只是细细看去,还是有些差异,眉眼间的神韵,早已经没有隐约可见的青嫩稚气。
回宫的马车,就在山下。
孟夕岚拜别方丈和师傅们,脚步略有不舍。
一出了寺门,竹露对她的称呼也变了。
“娘娘,当心脚下。”
孟夕岚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么快就按着宫里的规矩办了。”
竹露低头道:“许久不唤,奴婢怕回宫生疏了,给主子您丢人。”
孟夕岚扶着她的手,坐上马车,待坐稳了之后,才轻声道:“是啊,我也该自称哀家了。”
往后的人生里,她都要这样称呼自己了。
岚太妃……的确是个好大的名号,可惜她的年纪,未必能镇得住那些后宫的新人们啊。
从法华寺启程回宫,一路上除了高福利亲自伴行之后,孟家也接连派人过来。
孟夕照是第一个,孟夕然是第二个。
孟夕岚看着黝黑壮实的二哥,暗暗惊讶:“许久不见,哥哥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孟夕然回话道:“回娘娘的话,前些日子,臣跟随大将军去了塞外历练一趟,收获颇丰。”
他口中的大将军,指的正是褚静川。
孟夕岚凝眸片刻才道:“大将军他还好吗?”
“将军一切安好,而且,很快就要成亲了。”孟夕然不知为何,提起这事,语气竟有几分迟疑。
孟夕岚淡淡一笑:“这是好事,哀家很为他高兴。”
前世,褚静川为她耽误了一生,今生,他总算是开窍了,知道为自己着想了。
这一句“哀家”让孟夕然眉心微动,他的眼中流露出些许无奈。
“公主殿下,近来可好?”孟夕岚又故意多问一句。
孟夕然这次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点头。
孟夕岚目光柔和道:“等到哀家回宫之后,就可以为你们的婚事说上话了。”
孟夕然闻言稍微犹豫了一下,方才磕头谢恩:“谢娘娘……”
三年大丧即将过去,周佑宁也是时候嫁入孟家了。她一定等着盼着这一天呢。
三年修行,周佑宁没有过来看她一次,许是心里的疙瘩还没有消去,但逢年过节的时候,她会派宫人送些东西过来,略表心意。
孟夕岚已经不奢望她能和自己多亲近了,只希望她不要记恨自己,不要讨厌自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