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轻孰重,周天佑素来分的清清楚楚。
张蓉儿怔住,半晌不能说话,满脸苦涩地看着他道:“从前是我对不住你,可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皇后城府颇深,你斗不过她的!”
周天佑闻言失笑:“母后是我的嫡母,她是这宫里唯一一个肯为我打算的人,我为何要与她相斗?”
“你现在自然不会,可等你长大了,你终有眼红太子的时候!”
是人就会有欲望,有野心。
周天佑紧紧皱眉,眸中浮现出鄙视的神情。
“不,我没有野心。太子就是太子,我就是我,我与他本就是云泥之别,我心里很清楚……”
如果说,他真的有嫉妒太子的地方,只有一点。那就是他有一个好母亲,天底下最疼爱他的母亲。
为了太子,母后连无忧姐姐都可以牺牲。她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只为成全他。
想到这里,周天佑再度看向面前这个神情苦涩,泪光闪闪的女子。她算什么呢?她不算是个好母亲,也不算是个坏母亲,也许她根本什么都不算。
“我不需要你的叮嘱,也不需要你的关心。若是你能在佛寺之中,安心度日,那么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吧。不要再回来……”
他们虽是母子,但此生的缘分已尽。
张蓉儿闻言苦涩一笑:“是,贫尼明白了。”
他一心如此,她还能如何?
她的出现,搅乱了他在宫中的平静,所以,他一定恨极了她。
张蓉儿双手合十,闭目诵经:“贫尼会用自己的余生来为殿下祈福。”
周天佑狠下心来,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一眼。
张蓉儿默默退出大殿,待到门口之际,她又不舍转身,却只能看见儿子单薄又倔强的背影。
这是最后一眼,最后的最后。
吾儿……勿念……
周天佑攥紧双拳,一直在等着她走远。
太监和宫女们很懂眼色,见二皇子背对着门口,站着不动,纷纷后退,不上前打扰。
周天佑再也忍不住了,他站在原地,失声痛哭。
从小到大,他从未这么哭过……
孟夕岚在院中散步,无心赏花,只是随处走走。
须臾,宫中的小太监过来传话。
他几乎把周天佑和张蓉儿在内殿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了孟夕岚。
孟夕岚听罢微微皱眉:“谁让你们偷听的?”
她可没准备这么做,让他们母子相见,却又躲在暗处,偷偷窥视。
“奴才……”小太监一时语结,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看向竹露,似有求救之意。
竹露适时开口道:“是奴婢的主意……”
孟夕岚闻言轻轻摇头:“你这又是何必?”
竹露低了低头:“奴婢不得不为娘娘多打算一些。”
按着她的意思,张蓉儿这样的人是留不得的。
孟夕岚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没关系的。因着佑儿,她不会再做傻事的。”
竹露闻言眉心一拧:“娘娘,您真的要放过她?”
孟夕岚微微沉吟,点一点头:“他们母子俩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此生不再相见。如此最好……”
如此一来,他们都是她手中的棋子,为她所用。
周天佑念着生母的所作所为,此生都会为她所用。孟夕岚不想把他怎样,只要他能本本分分,老老实实,他此生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
至于张蓉儿,她放不下儿子,此生都放不下。所以,只要周天佑在她的手上,这就是她的软肋。
说实话,孟夕岚也不愿算计到如此地步,但她不得不这么做。
当孟夕岚重回大殿,她看见了哭得双眼通红的周天佑。
“母后……”他来到孟夕岚的身边跪好。
孟夕岚抬起手来,扶着他的肩膀:“今日的事,让你受了不少的惊吓。”
她的语气是温和的,没有半点责备之意。
“母后,这都是儿臣的错。”
他还是把所有错误都揽在自己身上,他担心,母后会改变主意。
孟夕岚轻轻摇头:“不,这都是过去的恩恩怨怨了。你是无辜的……本宫不会因为你母亲的错误,牵连到你。你还是你,宫中尊贵的二皇子殿下。”
周天佑闻言垂眸不语。
“不要担心,万事有母后在。”孟夕岚拍拍他的肩膀,对着他淡淡一笑。
周天佑抬起头来,第一次从她的脸上看见了疲惫之色。
孟夕岚命人将周天佑送回去,嘱咐宫人好生照顾。
张蓉儿还在外殿静候,孟夕岚还要去会一会她。
竹露送上来几十两白银,交给张蓉儿。
“这是娘娘的一点心意,算是香油钱吧。”
张蓉儿双手接过,磕头谢恩。
孟夕岚淡淡道:“近来,宫中削减开支,你别嫌少。”
她和她说话的语气,仿佛她真的只是来宫中化缘的尼姑。
“谢娘娘……”
“待你出宫之后,宋家人不会找你的麻烦吧?”
孟夕岚淡淡发问,似有试探之意。
张蓉儿连连摇头:“贫尼已经是废人一个,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宋家人知道自己的行迹败露,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尽快逃走,隐姓埋名,躲避追捕。如果他们还想活命……还想为宋家留下一条血脉的话。
“你自己一切小心。”孟夕岚不忘叮嘱她一句:“皇上那边政务繁忙,你过去怕是不太合适,所以,趁着天还没黑,你先出宫去吧。”
张蓉儿闻言眉心一动。
她从未期望还能再见到皇上,更何况,她也没脸再见他了。
“贫尼无脸再见皇上,想必,皇上也不想在看见贫尼了……红尘往事皆成空,贫尼还是清清静静地离开好……”
孟夕岚闻言抬一抬手;“趁着天气晚,你早些上路吧。”
“是……”张蓉儿缓缓起身,临走到门口之际,她突然回过头来,看向孟夕岚问道:“娘娘,贫尼有一事想问……二皇子殿下的脸是怎么治好的?”
孟夕岚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淡淡道:“有志者事竟成。他虽然先天不足,但有焦长卿这样的太医在,总会有办法的。”
张蓉儿听了这话,微微垂眸:“请娘娘替贫尼多谢焦大人。”
她想要亲口对他道谢来的,可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
青顶马车一路缓缓而行,张蓉儿含着眼泪,离开皇宫。
她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只比春风卷起的树叶还轻。
张蓉儿满心酸楚,却又无所畏惧。最起码,她的佑儿还好好的。
竹露站在靠近宫门西角楼上,看着张蓉儿坐着的马车渐行渐远,拧着眉心不说话。
“你就这么不放心?”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那是高福利的声音。
竹露见他跟着自己一起来了,只道:“娘娘办事从不拖泥带水,为何这次却不斩草除根了呢?”
高福利站在她的身后,避着侍卫们的眼睛,往她的手里塞了一颗剥好的核桃。
“你既然知道娘娘是聪明人,你还担心什么?”
没了旁人在场,他们两个人相处起来,倒也不拘束。
“娘娘留她一命,一来是为了二皇子考虑。二皇子是娘娘一手养大的,这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娘娘若是动了张蓉儿,这份母子亲情必定也要受到牵连。为了一个废妃,折掉二皇子,实在不值得。二来,张蓉儿是参与者也是证人,证明宋家有心谋害太子殿下。”
竹露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核桃,掰开一半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我真是恨极了那些不自量力的家伙!”
她咬牙切齿地说着,心里暗暗地恨着。
高福利站在她的身后,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别急,我会好好替娘娘料理他们的。”
宋家人,十年磨一剑,可惜这一剑还是刺偏了。他们功亏一篑,必定元气大伤。
竹露回头看他:“你准备怎么办?”
高福利微微摇头:“且听娘娘的吩咐,再说吧。”
宋雯绣……宋家……一晃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夜风微凉,夹杂着淡淡的花香。
孟夕岚坐在梳妆镜前,慢悠悠地梳着自己的长发。
周佑宸站在她的身后,透着镜子看她的脸。
“事情既然已经水落石出了,朕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孟夕岚转身看他,见他沉着一张脸,便道:“皇上想怎么做?”
“追剿宋家余孽,生死不论。”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句话。
孟夕岚闻言手中一顿,只道:“不,如果可以的话,臣妾想要他们活着。”
她的话让周佑宸皱眉不语。
孟夕岚坐直身子,继续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动作轻柔,神情温和。
“为什么?”周佑宸终于还是发问道。
孟夕岚垂眸,似叹非叹道:“没什么,臣妾只是不想再添杀戮。恩恩怨怨这么多年了,臣妾愿给宋家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
周佑宸只觉她没说实话,暗暗摇头:“宋家的人,怕是早已恨极了你,他们不会屈服的。”
孟夕岚淡淡道:“依着宋家现在的势力,他们还能怎样?臣妾不是妇人之仁,只是这件事……如果可以的话,臣妾希望皇上可以让长生自己来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