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赵三郎匆匆来报信的时候,兰娘正在给喜宝绣书包,从小儿子口中得到晚上李伯跟他的孙子要来吃饭的消息。
兰娘放下针线,沉吟了一会道:“你且回去,晚上让他们尽管来就是了,别的什么也不用操心。”
待赵三郎依言走了,兰娘就转身回房拿钱。
她从床底下找出没什么重量的钱匣子,打开只有几块碎银子,这是上次喜宝他们的拜师礼没用完的钱,也是家里的最后积蓄了。旁边还有三吊铜板,加上一小堆散钱。
“兰娘,可是哪里需要用钱?”赵青山靠着床头道,他在县城养了许多天,现在又在家里养了许多天,现在能让人扶着坐起来了。
兰娘脸上挂着笑:“嗯,周婶儿去镇上了,没给李大夫做饭,你闺女邀请李伯跟他那小孙子今晚来吃饭呢。”
想到了什么又噗嗤一笑:“三郎说今天中午是他做的饭。”
这下连赵青山也笑了,自己儿子的手艺几斤几两他还是清楚的。
赵三郎做饭是三个儿子里面做的最难吃的,但是赵三郎偏偏很自信,自己尝着说是正常。
信誓旦旦理直气壮的模样,让赵家人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嘴硬,还是真的觉得好吃。
赵青山嘿嘿坏笑,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真是难为李伯跟小李公子了。”被兰娘狠狠白了一眼,有这么嫌弃自己儿子的吗?!话虽如此,赵三郎做的饭她也得硬着头皮才能吃下去。
倒不是有多难吃,老三炒的菜样子也是正常的,但是尝着就是让人不适,有时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后来才知道赵三郎喜欢搞创新,总喜欢往菜里加些自己的想法,这就导致菜跟调味料各是各的味道,让人吃了一口就不太想吃第二口。
谁家好人炒豆橛子放桂皮啊?
喜宝是家里唯一不嫌弃赵三郎做的饭的,哪怕她哥做的像猪食她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问她:“好不好吃?”
她必定回答:“好吃。”有时候一边哕一边说好吃,然后小脖子冒青筋的咽下去。
同样,赵家人也分不清喜宝是给他哥面子,还是真的味觉失灵。
兰娘咬了咬牙,拿了一吊钱,去找了孟氏。
“老大家的。”
孟氏正在收拾厨房,听到婆婆的声音应道:“哎,娘。”
说实话,厨房是这个家里她最喜欢的地方了,她是在厨房里长大的,在她还小的时候就喜欢在厨房里看他爹颠勺起锅。
每当有客人点好吃的,她爹炒好了就先用铁勺舀一块喂她嘴里,把她烫的眼泪都出来了都舍不得吐出来。
她小时候的梦想就是继承他爹的饭馆儿,她爹把家里的绝学全都教给了她,想着以后给她招个上门女婿,跟她一起经营饭馆,等生了孩子再把手艺继续传下去。
兰娘的到来打断了孟氏的回忆,她道:“娘,什么事儿啊?”
兰娘挎着篮子,推开厨房的门:“又收拾厨房呢?”厨房里的瓶瓶罐罐井井有条,灶口前连点草屑都没有,被孟氏全都扫到了里头。
孟氏手上没停活儿,笑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别忙了,李伯家的周婶子去镇上享福去了,今晚李伯跟他家的小李公子来家里吃饭,跟娘去置办置办。”两个人还能速度快一些。
“哎呀,这可是,”一时间孟氏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接。
“粗茶淡饭的也算咱们一番心意。”兰娘安慰道,
“你做饭好吃,今天尽管拿出你的本领”
“行,娘。”孟氏爽快的答应。然后在身上擦干手上的水,顺便扑了扑,就跟着兰娘出门采办去了。
孟氏买了半只鸡,半只鸭,两斤肉,然后在河鲜的摊子上讲了半天价,用十五文拿下了一条大鱼。
重头戏是去香料铺子,买了一堆调味料,什么辣椒花椒八角桂皮,香叶丁香茴香籽儿豆蔻之类的,用得着用不着的,兰娘都给孟氏买了一些。
她知道孟氏喜欢这些东西,买少一点也花不了几个钱,哄儿媳妇开心嘛。
婆媳二人志得意满的满载而归,进门就看见大儿子压着二儿子,而二儿子鼻青脸肿的跪在地上。
兰娘孟氏刚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但是这时候天不早了,李大夫他们马上就要来了,只好按下心头的不安道:“不管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又跟赵二郎道:“还不快去洗把脸换身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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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除了李伯跟李修,还多了陶老爷家的二儿子,以及喜宝的好朋友狗蛋。
狗蛋是在路边玩,喜宝见他自己玩就招呼着一起来吃饭,而陶二是自己跟来了的。
四个小孩叽叽喳喳的不停地的在讨论,大多数是喜宝三个在说话,而李修坐在旁边不吭声,只在喜宝说:“你说对吧?小修哥哥?”
“小修哥哥是不是?”
“小修哥哥你说对不对?”的时候嗯一声。
这下可好,除了喜宝,另外两个也开始管李修叫小修哥哥了。
每个人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后面都要加一句小修哥哥你说对不对?
李修就抿着嘴点头,像是要压抑着快乐,不让它跑出来,但是微翘的嘴角泄露了他的心情。
李伯眼看自己孙子从不安,变得适应起来,李修双眼发亮,小脸像点了一对小灯笼挂在脸上亮堂堂的,可见是开心的。
陶二是因为在家里砸了东西跑出来的,要是被他爹抓到,他肯定难逃一劫,三个孩子就此事发表自己的看法。
“你砸东西发脾气是不对的。”喜宝先说,后面紧跟着一句:“你说对不对呀小修哥哥?”,见李修点头,她又转过脑袋继续说道:
“要是你每次发脾气都砸东西,那你家很快就会被砸光了。”
狗蛋也跟着劝:“砸东西多不好啊,你爹挣了那么久的钱,才能买一样东西,结果都被你砸了,小修哥哥你说是不是?”李修点头。
陶二委屈:“可是我真的很想去河边玩,大家都在那里捞鱼。”
“你家里又不缺鱼。”喜宝小声道:
“我娘说,我要是敢去河边,就打断我的腿,你娘不打吗?”
“吓!”陶二顿时老实了,他也不知道他娘会不会,以往都是打屁股,但是今天他砸东西了,他心里原本十分的担心也变成了十二分的害怕。
喜宝他们讨论的时候觉得自己很小声,但是他们的声音都被在座的各位听得清清楚楚。
兰娘在上面听着很是尴尬,掩饰性的喝了口水。李伯则笑呵呵的在心里想:一听就知道像是兰娘能说出来的话。
瞥见赵二郎脸上似有淤青,李伯关心的问道:“二郎脸上这是怎么了?”
兰娘扫了他一眼,连赵大郎也不留痕迹的看了他一眼。
赵二郎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笑着说:“没啥事儿,走路磕着了,让您老费心了。”
这时大娃给陶家送信回来了。
兰娘先发话:“人都齐了,咱们上菜!开饭!”
萝卜老鸭汤,清蒸狮子头,红烧肉,粉蒸肉,糖醋鲤鱼,葱油鸡,凉拌野菜.........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拿手菜。
孟氏今天是拿出了自己的真本事,包着头,把锅炒的呼呼冒火,锅铲子都冒火星子。香气飘出去老远,别说堂屋离着厨房老远都能闻到香味了,就算是赵家外面都飘着香味儿。
她好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的做过饭了。
这些菜色在富贵人家只道是寻常,但是在赵家却是拿出了年夜饭的派头了,放在村里用来招待城里的客人也是顶顶的体面。
大人们还能客套几句,小孩就顾不得那么多了,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几个小的再也没叽叽喳喳的讨论,连带着李修也埋头干饭。
李伯身为老饕,也不由得为孟氏的手艺折服,不比天香楼的大师傅手艺差。见一直没怎么么好好吃饭的李修吃的开怀,他也高兴。李伯不由起了心思。
大淮村属于淮阳一带,口味偏清淡,汤讲究一个鲜字。
这老鸭汤鲜甜可口,深得男女老少的喜爱,连鸭肉都不如汤受欢迎,狗蛋家里不缺肉,但是他娘煲的汤可没有赵家大嫂煲的好喝,狗蛋吨吨狂喝。
真正让人流口水的却是孟氏最后上的一盆水煮鱼,孟氏说是老家的美食,光看着那浮在上面的辣椒,就很是霸道!
鱼肉被片的不薄不厚,肉质紧实弹牙,麻辣鲜香,连带着里面的豆芽菜都入了味。几个小的不能吃辣,一人面前一碗水,涮着吃,饶是如此,也辣的不停“斯哈斯哈。”
李修没有像喜宝他们一样不计形象的斯哈斯哈,却也是双眼含泪,鼻头通红,更显得小小年纪容貌艳丽无匹。
哪怕辣的流泪,他还是一筷子一筷子的吃,府里是不会给他吃辣的冰的凉的食物的,他心里想,这鱼肉真让人痛快!
喜宝一扭头,就看见李修的样子,她好像呆住了似的,只顾盯着李修的脸看。
狗蛋坐在喜宝的另一边,见喜宝不动弹也不吃饭,就顺着她的眼神方向看过去,也定住不动了,两个人脸色都红红的。
陶二扫了一眼他们,不为所动,坚定的把筷子伸向红烧肉,谁都不能阻挡他干饭的步伐!!!谁都不能!!!!!!
喜宝跟狗蛋就一边呆滞的吃饭,一边看着李修,仿佛这样能多吃下两碗饭一样。
李修比他们大五岁,已经是抽条期了,喜宝跟狗蛋互相看看对方,再看看李修,都在心里嫌弃对方是个矮冬瓜。
李修被辣的不行,只专注吃菜,不然看到两个小的一直在盯着非得呛到不可。
“喜宝。”兰娘见自家小闺女呆呆地看人李修,连忙叫道,这死孩子怎么能老盯着人看呢?
她硬挤出个和蔼的笑:“多喝点汤。”
喜宝嘴里嗯嗯,眼睛却还是偷偷瞄人家。
见自家闺女丢人,兰娘跟李伯讪讪笑道:“小李公子真是一表人才,我看这十里八村的就没有个能赛过他去的。”
“喜宝也是聪明伶俐,乖巧懂事啊。”两个人互相吹捧了起来。
“只是莫要再叫什么小李公子了,叫声小修便是了。”李伯咧着嘴,颧骨都要高到天灵盖上去了。
兰娘忙道:“那感情好,小修更是亲切。”
菜都被吃的七七八八,孟氏见自己做的饭菜受欢迎,很是有成就感。她不停的站起来给几个小的添菜添汤,脸上的笑容是怎么也收不住。
“孟大嫂,您的手艺真是太好了!比我家厨子做的要好吃一百倍!”陶二边往嘴里塞边开口道。
受到孩子真诚的夸赞,孟氏忍俊不禁:“陶小公子爱吃多吃些。”
正吃着,陶二突然福至心灵!
大姐要出嫁,爹娘正在愁席面的事儿,镇上县里的厨子都试了不少,都没有找到满意的,或许孟大嫂可以试试?
试好了他爹娘一高兴,还能免一顿皮肉之灾!
想到这里他双眼放光,饭也不吃了,乐着一张娃娃脸跟孟氏道:“孟大嫂,我姐姐出嫁家里要摆几桌席面,您若有空我回头跟爹娘说一说,让您来我家做席面!”
“这...........”孟氏犹豫,陶公子还小,可能只是玩笑话,陶家长女的婚宴怎么可能让她一个寂寂无名的村妇来办。
“真的?!”喜宝探过身子,抓住陶二的袖子。
陶二突然就有些不确定了,往回找补道:“只....只是试试,行不行还要爹娘说了算的。”
就算是这样,喜宝也笑脸盈盈的朝陶二道谢:“多谢多谢,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陶二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
狗蛋顿时就不乐意了:“那我是不是你的好朋友了!?”
“你也是,你也是。”喜宝就也对狗蛋回了个甜甜的笑脸。
眼见事情已经被俩孩子定下了,原本想说什么的兰娘跟孟氏也都没话说了。
“孟大嫂,明天我让人来请你,你可记得一定得来啊。”
陶二千叮咛万嘱咐道,不来他屁股就保不住了。
孟氏无奈笑着应下,就当是陪小孩子玩了。
李修默不作声的听着,只在座位底下一下一下的拉着祖父的衣角。
李伯知道李修的意思,不理会孙子的催促,只对兰娘开口笑着道:“唉,周婶子去镇上了,我跟修儿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今晚多吃些,好解解馋了,你家大媳妇的手艺实在是绝妙,别说镇上的馆子,就是京里的也不过如此了。”
兰娘不动声色顺着李伯的话夸道:“我家孟氏做饭是很有一手的,以前娘家就是开饭馆的,粗茶淡饭也能做的美味。”
喜宝猛点头:“是真的,大嫂做什么都好吃。”
小孩子心里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喜宝欢乐道:“师父,周婶子回家了,你可以跟小修哥哥来我家吃饭呀。”
“那可不行。”李伯瞪眼道,那他成了什么了,打秋风?
随即又笑眯眯的道:“但是可以聘用你大嫂来做饭。”
!!!“好喂!”喜宝先反应过来欢呼,跑下去张开手要大嫂抱。
孟氏压根没听清李伯说的什么,见喜宝跑过来要抱,就张开手把喜宝抱住,颠了两下。
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哎呦!我这…………”
随即狠狠地嗦了喜宝两下腮帮子,把喜宝亲的“哎呀哎呀”的咯咯笑。
孟氏又给李伯连连道谢,赵家人举起茶碗,敬了李伯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