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妍没有说话,她在等李延宁的陈述。
“我是这么想的。”李延宁双手搭在他盘着的膝盖上,两人中间隔着一个睡着的李垚,他压低声音,缓慢而清晰的开口,“首先,流产太伤身了,对你的身体会有很大的伤害。”
“生孩子的伤害更大。”童妍说。
李延宁噎了下,“你等我说完行吗?”
“你说了讨论没说我不能反驳,首先这个理由不成立,其次呢?”
“其次……”李延宁顿了一下,差点被童妍的打岔忘掉他要说什么,“其次,我知道你不想要这个孩子的理由是什么,你觉得我们现在没钱了,生活已经很久紧张了,觉得养不起这个孩子,对吧?”
这一条童妍没反驳。
她确实是这样想的,高的房贷,高的生活支出让她看着银行卡里的钱如流水般的往外涌去,眼看着数字越来越小进账越来越少,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焦虑的状态。
是,她知道自己是焦虑的,那股焦虑的情绪已经严重的影响到了她的生活。有时候只是想着,她就浑身发抖,心跳得几乎要跳出来,喘不上气。她知道这是躯体化的征兆,她知道自己需要去看医生,需要去治疗了。但就在她下决定要去看医生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等这件事结束后,我就去找工作,你要是觉得太累了,我们还可以请个保姆。”李延宁说。
“你知道现在一个保姆多贵吗?”
“那我妈……”
“不可能。”
李延宁甚至没来得及说完的提议,直接被童妍洞悉,并在他完全说出口之前否决了。
她的生活里不可能有苗春芳的影子。
她和苗春芳的矛盾,从来就不是一朝一夕出现的,她也不能容许有这个一个人在一个家庭里不停的挑唆李垚和李淼的关系。
对她来说,李垚李淼都是宝贝。但对苗春芳来说,即便她不承认,也没法忽略她重男轻女只喜欢李垚的事实。
“那你觉得怎么办好?”李延宁将问题抛给了童妍。
看似问题,实则陷阱。
童妍若顺着他的提问去思考去回答,就相当于她答应生下这个孩子。好在童妍没上当。
“你的陈述结束了吗?”她反问。
“没有。”李延宁想了下,只能继续道,“我只是觉得,一切事物的发生,都是命中注定。我爸病了,你也知道,他最多活不了半年。就那么巧合,在确诊我爸的病前,我们得知了这个孩子的存在。童妍,你想想,这是不是上天的暗示?”
“暗示什么?”童妍反问他,“暗示这个孩子是你爹吗?”
李延宁被堵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无话可说。
“对我来说,你这些陈述玩,都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童妍看着李延宁,手不自主的搭在了她的肚子上,甚至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很轻的抚摸起了自己的肚子。
“对我来说,这不止是一个孩子,他还是一个生命,是会困住我的牢笼,是我翅膀上的枷锁,也是我脚上的脚链。”
“怀孕十个月,我会经历孕吐,经历手脚浮肿,经历各种检查,经历自己从健步如飞到步伐蹒跚,经历视网膜脱落的风险,还要经历随时可能因此丧命的风险。”
“别瞎说!”
李延宁皱着眉说了句。
“是瞎说吗?”童妍看着李延宁,“这从来都不是瞎说。你工作的时候,我还要接送两个孩子上学放学,他们生病的时候呢?我得拖着沉重的身体照顾他们,生产的时候呢?坐月子的时候呢?一个孕妇和一个婴儿都已经很难照料了,何况我们还有两个孩子,你跟我是有三头还是有六臂?你的工作天天加班,我一个人照顾三个孩子,你以为我是什么,是铁打的超人吗?还是你觉得我就是个牛马,得为了你们李家奉献我的一生?”
“……我说了可以请保姆。”李延宁被童妍说的有些沉重。
说实话,这些年孩子都不是他照顾的,他是真的不知道将一个小孩带大有多么的辛苦。
失业的这几个月里,李淼病过好几次,有一次她高烧到浑身发抖,连夜被他和童妍送到医院急诊,只能将李垚一个人留在家里。
那一晚他和童妍提心吊胆的,一边担心烧的有些抽搐的李淼,另一边又担心一个人睡在家里的李垚,怕他害怕,所以在医生给李淼喂了药后,他将童妍和李淼留在医院,自己又回去看李垚。
他永远记得那一晚。
他驱车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客厅的灯开着,他开门的那一瞬间,客厅明亮的灯光下,李垚搬了个小板凳就坐在门口。
他就望着门,在李延宁看向他时,他坐在那没喊李延宁,也没说话。他像是个被遗弃的小孩,他执拗的坐在那等着家人的归来。
他在害怕。
谁又不害怕呢,他毕竟也才九岁,深夜只有一个人在家,他只能将灯开到最亮,不敢睡,只敢坐在门口等爸妈归来。
李延宁内疚死了。
他电话给童妍说了一声后,带着李垚去房间睡觉了。他捏着李垚的手,给他讲妹妹生病,又问他为什么坐在门口。
李垚说:“我怕。”
那一晚,李垚是捏着爸爸的手睡的。即便睡着前爸爸说了他还要去医院照顾妹妹,他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回想起这一晚,李延宁在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对童妍说,“我多陪你们。”
“你的工作允许吗?”童妍反问。
李延宁是大厂程序员,大厂又怎样,哪天不加班,每天七点出门,九点下班,回来都差不多十点了。这个时候孩子都睡了。
一而再的被童妍反问,反驳,李延宁已经无话可说了。好像说什么他都是错,做什么都是错。
两人的谈话不欢而散。
也没散。
两人还保持着各自的姿势,就那么坐在床上,只是这个话题似乎继续不下去了。
问题呢?
问题没有解决。
这是异常无疾而终的谈话。
李延宁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说什么童妍都会有理由去反驳他,因为她一定打定主意不要这个孩子了。他留不住。
“你已经决定好了,是吗?”他不死心的问了一句。
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一定要这个孩子,他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一儿一女,在大多数人的眼里,他是人生赢家,他早已经走上了人生巅峰。
他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
他想,他执着的不一定是孩子,只是他没有想明白,他到底在执着什么。
童妍也没想明白她在执着于什么,她口口声声的不要孩子,但从发现怀孕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月的时间了,孩子还在。
她没有回答李延宁的问题,沉默了一会儿后躺了下去,她说:“睡吧。”
夜深了,该睡了。
夫妻俩讨论着“李鑫”的去留,而此时的李鑫,还和韩璞在摆摊。
周五的步行街很热闹。
李鑫和韩璞两人长得好看,都是黑色短发,没有染花里胡哨的颜色,看起来都是干净青春的男大学生,所以有不少的女孩子上前问能不能加个微信。
韩璞来者不拒,李鑫则来者全拒。
“你加那么多你分得清吗?”李鑫觑他,显然不理解他为什么全部都要加上。虽然有些女孩确实漂亮。
韩璞低头备注,头也不抬的说,“分不分得清不重要,这些今后都是咱们的客源。”
李鑫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韩璞备注完一个,抬头咧嘴一笑:“你是不是傻,怎么说什么你都信?”
李鑫刚想说话,腕间的通讯器突然亮了,原本坐在地上的人唰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他盯着腕间的通讯器,语气匆匆的说了句“我有点事,你先看一下”后转身就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徐博士。
这一次通讯器联通了。
李鑫跑到了后边一个两栋楼中间的细缝处,那里没什么人,比较安静。
“徐博士!”李鑫激动疯了。
通讯器里传来了徐博士同样激动的声音:“总算是联通了!李鑫,你现在是在哪里?”
“徐博士,我在2027年的临市!”
“临市?”
“对,我找到我爸妈了,但他们不知道是我。”李鑫说完又问,“徐博士,我能回去了吗?”
“还得再等等,我现在只能联系上你,通道还没打通。等通道打通了,我就接你回来。你现在在那还好吗?”
“不太好。”
“再坚持坚持。”徐博士又问,“你现在住哪?”
“我认识了一个朋友,现在跟他住在一起。”
“能生活下去吗?”
“目前可以。”
“那就行,没做什么破坏轨迹的事情吧?”
李鑫迟疑了下,但话到嘴边,他还是咽了回去,说:“我不知道,我没有主动的去招惹过事情,所以我不知道有没有破坏轨迹。”
比如潘桂香的事情,这件事可以说是因他而起,但也不单单只是因他而起。他并不知道从未来往回看的时候,历史轨迹是什么样的。
“辛苦你了,你再坚持坚持,最多半个月,我们应该就可以接你回来了。”徐博士说。
有了确切的时间,他松了一口气,心里有了期盼,也有了定心丸。
“那我现在是随时可以跟你们联系吗?”他问。
“目前是可以的。有什么需求你可以跟我说,我能解决的一定想办法替你解决。”
“那徐博士能不能先帮我找个人?”
“找谁?”
“找一个叫韩璞的,韩国的韩,璞玉的璞,临市人,大概47岁。”
“你在那边认识的朋友?”
“对。”
“行,我让人打听一下,但你信息得具体一点。”
“他爸爸是商人,他妈妈是大学教师。”
“知道了,找到了告诉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呃……”李鑫顿了顿,问,“能弄点钱给我吗,我在这边过得比较苦。”
“通道还没打通,我就是想送钱给你都不行。你要是实在缺钱,你去找我,我肯定可以给你。”
“这个时候你在哪?”
“立海研究院。”
“行!”
通讯算不上太稳定,徐博士交代了几句后就切断了通话,李鑫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都争先恐后的在呼吸。
他心情不错,乐滋滋的回到摊位边上。
韩璞抬起头斜睨了他一眼,“找到徐博士了?”
“嗯。”
李鑫应了一声,想了想,决定告诉韩璞,“我可能再过半个月就要走了。”
韩璞一顿:“半个月?走去哪?”
“去找徐博士。”李鑫说。
韩璞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叹息道:“咱俩的宏图大业还没有开始干你就要走了。”
“你肯定可以干得很好。”李鑫说。
“少来。”韩璞锤了他一拳,想了想突然问他,“你上次跟我说的二十二年之约,所以你是不是走了就不打算再回来了。”
不是不打算再回来,是他走了就回不来了。李鑫在心里说。
他原本就是时空乱流送到这里的,这里不是他的目的地,他只是过客。
“不一定。”他说。他想,徐博士如今能打通到这里的通道,说不定今后还可以回来。
“那我怎么找你?”韩璞问。
李鑫想了想,看着他,很认真的说,“你找不了我,我的身份保密。但有机会,我一定来找你。”
韩璞笑。
这种奇奇怪怪的誓言谁信呐。二十二年呢,不过是萍水相逢认识的一个兄弟,谁还能真的记二十二年啊。
“行,那我等你来找我。”他配合着李鑫,“我电话号码不换,你记好了,你要是不来找我,我死了都不让你好过。”
李鑫:“……不至于这样。”
韩璞大笑,那点即将离别的愁绪被冲散,他看着李鑫掩饰不住的雀跃,心想,这人缺根筋,那些涉密机构咋看上的?
李鑫还有半个月就要走了。
他来得突兀,不想走得也突兀,决定趁这半个月的时间跟他爸妈那边多接触一下,最后找个借口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