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浩和种夔,在码头和顺子分别之后,回到城中,就胡乱寻了家客栈,开了两间房住下。
草草哄了肚皮,二人便到种夔房间细细谋划。
“大哥准备明日何时动手?我这边也好配合。”
种夔沉吟一阵,“勾魂倒无特别时辰,不过是需要定一个时刻洪兄弟才好配合……那就午时三刻。说来总也和问斩差不多。”
洪浩点点头,“好,我记下了。”
种夔便道:“之前最大的麻烦,便是那婆娘海底洞府藏尸处,做有阵法禁制,我只要靠近便会触发警讯,望海楼内有通道直达海底,那婆娘极快就能赶到,阻我勾魂。”
“只要洪兄弟你能拖住她一时半刻,我便能得手。”
洪浩道:“大哥放心,到时我自然是拼尽全力拖延楼主。但眼下最难办的,却是如何接近楼主……我思来想去,也只有偷偷潜入和正大光明登门拜访两条路子。不过两个法子各有利弊……”
种夔叹道,“洪兄弟想的周到,你且先讲来听听,我们商量着来。”
“种大哥也知我有些特别,若是隐匿气息,神仙也难察觉,想要偷偷潜入不在话下。偷偷潜入有个好处,便是可以趁其不备出其不意,只不过……”
洪浩挠挠头尴尬一笑道:“我见那望海楼极大,潜入进去,未必就能及时寻到楼主。”
“另一则就是我报上名号,堂而皇之去与她见面,找些话头和她胡扯。她见识过小泥人的神奇,我想多半还是会给我这个面子。”
“不过用此方法,我阻止她时……”洪浩一顿,还是实话实说,“本来在幽若城就和她结下了梁子,她就不喜,此番恐怕极难全身而退。说不得还会连累与我相亲相近之人。”
种夔惊道:“洪兄弟,咱家只是望你帮忙阻拦片刻,却不是要你去送命,既然如此凶险,那就罢了。”
洪浩正色道:“我想要帮大哥只是一方面,但却并非只是为了大哥,实不相瞒,即便没有大哥此事,我亦想要去拜访望海楼主一回。”
“这却是为何?”
洪浩若有所思:“我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种直觉,她与我似乎有些瓜葛。我就是想去拜访一次,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洪兄弟,咱家有言在先,你须见机行事,总是保命第一。”种夔诚恳道:“若午时三刻你无法出手,亦是无妨,我退走便是。”
洪浩点头称是,“我理会得,大哥无须为我担忧。”
二人商量已定,只等明日登门。
洪浩当下便回到自己房间,却不歇息,只是呆坐出神,想些心事。
“哪有平白无故的对你好,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公子,长得真像……”
“灵儿,你讲孙掌柜为何宁愿自己自己身死道消也不愿意杀我。”孙掌柜与他对剑那一幕,又浮现眼前。他不是没心没肺之人,其实那一幕对他震撼极大。
“老爷,前后串通来看,灵儿觉得,孙掌柜给你玉佩,并非是为了利用你,而是真心对你好。”
洪浩一愣,“为何如此说?”
“老爷进戈壁沙漠,自己都不知会误打误撞寻到幽若城,她又如何能笃定?我推断她只是担心你会遇到,好赶来相救。”
洪浩听来默默颔首,灵儿所讲不无道理。
“她见老爷和城中妖兽厮混在一起,也是真诚替老爷痛心。恐怕在她眼中,人是人,妖是妖,泾渭分明,只觉老爷是糊涂堕落。”
“其实她救了老爷两次,老爷自己也是知道。”
洪浩点头称是:“若不是她叫一声,我与她师兄本是个换命的局面。”
随即喃喃道:“只是她为何要这般……”
“老爷,灵儿觉得,恐怕和那日开阳宗苍炎道长一般的道理……孙掌柜认得老老爷。”
洪浩讶然,“你是说她认识我的……父亲?”
“灵儿断定,非但认识,还受过老老爷的极大恩惠……”灵儿轻声道,“能舍命相报的,恐怕只有救命之恩。”
洪浩沉吟道:“灵儿你这么一说,我便觉得豁然开朗……如此一来,投桃报李也就说得通了。”
“不曾想老爹故去多年,还救我一回。”洪浩感叹道。
“总是善有善报,看来老老爷也是善良之人。”
理清了这一层,洪浩却又开始琢磨望海楼主。
“灵儿,你觉着玄采和玄薇有没有关系?我初见望海楼主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过单讲样貌……似乎并无相似之处。”
“老爷怕是忘了鸾凤宗的奇特。”灵儿叹一口气,提醒洪浩。“老爷初见玄薇时,她却是满脸皱纹的老婆婆,她的修为功法和样貌都是来自她师父的传承。”
“金风玉露一相逢……虽然和老爷会师赤壁大战一回,恢复年轻好看的模样,可这模样到底是她自己的,还是她们代代相承的那个祖师的,却不好说。”
洪浩猛然醒悟,却是忘了这一层。
当下点头道:“玄姓稀少,故而我得知楼主姓名时便想起了玄薇。”
灵儿:“这有何难,我帮老爷问问小金人。”
洪浩一拍额头:“你瞧我这脑子,我却忘了你和算盘小金人都是器灵,可以灵识交流。不过相隔这么远,没有妨碍么?”
“老爷放心,不过是多耗费些灵力罢了,不在话下。”灵儿笑嘻嘻回道:“上次砺剑石磨得快活,也不是白磨的。”
说罢却见逾常凌空发出淡淡金光,想来已经和小金人在进行交流。
……
遥远的落霞山梨花峰。
小金人突然道:“主人,主人,睡了没有?”
玄薇此刻正在坐在桌前,与小小的金算盘面对面。不禁奇怪道:“你抽什么风?我睡没睡你看不出来么?”
“主人,不是我问。”小金人解释道,“刚才是你的姘头洪公子托他的剑灵,就是那个又凶又恶的灵儿问的。说有事情问你。”
听闻是洪浩,玄薇一下子来了精神。有些羞涩道,“难得……他还会想起我。问问他现在可好?有什么事情?”
“总是长夜漫漫,孤枕难眠,想起了主人的好处呗。”小金人自己揣度。
“好好说话!”
“他是想问主人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什么时候来的梨花峰?玄薇这个名字是谁起的?”
玄薇一愣,却不知为何洪浩如此关心她的身世。
不过还是对小金人道:“我的身世你也知晓,自打记事起我就已经在梨花峰上,天天和师父相守。我的名字,师父说是捡到我时襁褓上所绣。你就如实讲给洪公子即可。”
小金人便给灵儿传了讯息。
过一会又道:“你姘头说他在凤凰大陆望海楼,打探一些觉得和你有关的事情,后面有了消息会告诉你。”
玄薇点点头,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地方。
“完了完了,主人,你的姘头可能有凶险。”小金人慌忙道:“这是灵儿偷偷告诉我的。”
玄薇立刻紧张道:“怎么回事?”
小金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讯息没了。”
……
洪浩听了灵儿的问询结果,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以笃定的消息。玄采和玄薇到底有没有关系?如果有,是什么关系?还是一头雾水不得而知。
想要更多的消息线索,恐怕只有明日进到望海楼,见到楼主,看能不能套出一些端倪。
翌日一大早,洪浩和种夔碰头再讲两句,便出了客栈各自准备。
自从跟老剑仙华阳真人学了礼多人不怪的道理,他便牢牢记住。虽然修仙之人根本无须讲究这些凡尘俗礼,但他却觉得这样挺好,让自顾自的山上人,多出一点温情和人情。
在热闹的街市闲逛溜达半上午,算着差不多的时间,他才拎着几斤水果一封红糖,朝着望海楼而去。
“不二门洪浩前来拜见望海楼主。”他微微一笑,对着守门弟子讲道。说罢还扬一扬手中的水果红糖,像极了寻常人家探亲访友的做派。
守门弟子从未见过这般情形,倒是有些拿不准。迟疑一阵,终于还是进去通报。
出来时语气变得恭敬无比,“楼主有请,洪公子快快请进。”
洪浩不禁一愣,原本以为要花些口舌,不曾想这般轻巧,这却有些意外。
进门没走几步,便看见玄采一张笑脸在前方等候,全无楼主身段,竟是亲自迎接。这一番倒弄得洪浩心中忐忑,小泥人的面子竟有如此之大么?
他却不知,他对楼主充满好奇,楼主对他却更是好奇。
“洪公子光临敝楼,令贱地蓬荜生辉,让妾身十分欢喜。”
既来之则安之,洪浩也不管那许多,几步上前递上水果红糖,“冒昧造访,些许心意,还望楼主莫要嫌弃。”
“来便来,公子如此客气,叫妾身惶恐难当。哎呀,只顾说话,这般站着累了公子,却是妾身罪过……还请公子里边歇息,吃个粗茶。”竟是笑盈盈接过。
二人各怀鬼胎,虚与委蛇,场面一片和谐。
待洪浩在宽敞的客厅坐定,玄采这才开口:“不知公子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洪浩立刻神色黯然:“虽然各自立场不同,但孙掌柜饶我一命却是不争的事实……我心存感激,她,她已经不在,我只有来向楼主表示谢意。”
提到孙板凳,玄采亦是有些伤感,毕竟是她最得意的弟子。
“总是板凳与公子有特别的缘分,她既然宁愿自己身死也要保公子平安……对她而言,也算是得偿所愿,公子不必挂怀,好好活着便是对她最好的告慰。”
洪浩动情道:“楼主说得极是,逝者已矣,我们活着的,总要好好活下去,不辜负逝者所望……却不知楼主为何放不下?”
玄采略微愣神,旋即恢复,笑道:“多谢公子关心妾身,原来公子是为此事而来。”
都是聪明人,洪浩这话玄采一听便知弦外之音。无非是说她不该强留一丝残魂不放,逆了天道轮回。
“只不过,这个世界,总是劝别人容易,劝自己困难。妾身真诚相问一声,公子难道事事都能放下?”
洪浩不善说谎,这句话他无言以对。他放不下的人和事多如牛毛,没办法硬气。
但眼下,只得硬着头皮道:“总要尽力而为,向前看。”
玄采也不驳他,微微一笑,“公子是为勾魂而来吧?为种夔做个遮挡?”
洪浩吃惊望向玄采,这等机密之事,他并未露出丝毫端倪,为何楼主能一语道破?
玄采望他脸色已经了然,随即温言道:“非是妾身自夸,妾身修为略高于公子,想必公子亦会认同。但妾身若是凭借强力,让公子口服心不服,殊实无趣。”
洪浩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玄采要弄什么幺蛾子。
她突然高声道:“云端!”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个年轻男子出现在客厅大门。
洪浩抬头望他一眼,双目瞳孔猛然放大,一脸惊骇表情展现无遗,倏然从座位弹起。
他赫然望见男子拎着一只毛皮光亮的火红色小狐狸。小狐狸双目紧闭,狐头朝下并无动弹,不知是死是活。
“小炤!”洪浩凄厉大叫,双眼喷火,须发皆张,五内俱焚。他想上前查看,但双腿颤抖,竟是一步也迈不开。
“公子无须紧张,这小狐狸还活着。”玄采出言相告。
洪浩听来,心下稍安,颤声道:“小炤……小炤怎会在此?你们……把顺子怎么样了?”
“公子莫要惊慌,我向你保证,顺子毫发无损。”玄采始终平心静气,“不过眼下小炤处境十分危险。”
洪浩急道:“为何?”
“它误食了有毒的老鼠,已经身中剧毒。”
洪浩想也未想,全无矜持,噗通跪地,“恳请楼主救救我家小炤,只要能救它,无论做什么我都答应。”此刻他自己都是失魂落魄模样,哪里还顾得上种夔勾魂不勾魂。
玄采上前,扶他起来,柔声道:“救与不救,全看公子自己。”旋即转了口气,又威严一声:“来人!”
立刻有望海楼弟子模样,押着一个蓬头垢面,双目惊恐,走路筛糠的男子进来。
“公子,唯一的解药已经被此人吞服。现在应该是在胃中……”
玄采虽然说得轻柔,洪浩听来,却如晴天霹雳,头皮发麻。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若要救小炤,只能挖胸取解药。
“我们都退下,以免打扰公子。”
说罢玄采真的只留那胃中有解药的男子在客厅,此人没了弟子的搀扶,立刻站立不稳,瘫在地上,显见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
临走之时还提醒洪浩。
“洪公子,包解药的蜡丸要是融了,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