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谧得可怕,忽而一阵风卷起地上的黄纸,遍布了整间院子。
月娘躲在棺椁中,紧紧闭住眼睛,每一次呼吸都耗费了巨大的力气。
几双凌冽的眼睛在院门处扫视着丫鬟打扮的冬竹,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约摸一炷香后,才四下散开去。
在牡丹苑听到消息的田氏炸了。
“废物,废物,要你们何用?连个小孩子都抓不住。”
确认周遭安全后,何妈妈轻声说道:“小姐,待天亮些奴婢再抱你出来,你再忍耐忍耐,这外面的情景奴婢也瞧着了,唉。”
可月娘哪还敢说话啊!
鸡鸣一声,各院的下人陆陆续续的起床侍候了,何妈妈才轻手轻脚的抱出僵硬住的月娘。
何妈妈叫了好几声:“小姐,小姐。”月娘都还未反应过来。
冬竹愣愣的说了一句:“小姐不会吓傻了吧?”
月娘敲了一下她的头:“你才傻了呢。”
月娘长呼了一口气,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太差了。
又转过来安抚何妈妈:“何妈妈你放心,我没事,我去搬条凳子过来,替母亲整理整理衣衫。”
一滴猝不及防的清泪滴了出来,月娘知道,这是原主的泪,仿佛有心电感应一般,有什么东西正在剥离这个身体,从手心脚心淌了出去。
月娘不自觉的提手,拍了拍自己的手臂:“你放心去吧。”
田氏如此大费周折针对月娘的原因,不过就是月娘的那桩好亲事。
这许氏和宫中已故多年的贵妃是挚友,凭着交情,与现今十四岁的三王爷定了亲。
前世,原主被霍霍丢了,亲事也落到了田氏的大女儿付沅娘身上,如果能活,自己宁愿把亲事让出去的。
何妈妈看着愣神的月娘,又抹了几滴眼泪:“小姐,唉,若是老夫人还在陵州多好啊,她是老爷的生母,老爷怎么也要给她几分面子的。”
老夫人??!!
哦,对,月娘是有一个祖母的。
付老太太,夫君曾任承侍郎,膝下三子,长子付世青,次子付世广,帮助长子打理家业,幼子付世川,痴迷医术,早年出走。
付家能在京都周旋这多年,都多亏了付老太爷曾在御前侍奉的光。
许氏病重这几年,田氏掌家。
某日说是有一德高望重的道爷说,许氏和祖母若都待在陵州,对病体不益,老人家也会染病的。
急吼吼将老太太送去千里之外的云州养老了。
月娘重复着:“祖母!!”
茅塞顿开的催促何妈妈:“何妈妈,我有法子了,你替我再拍些粉,把脸蛋拍得再白一些,我要去云州。”
冬竹从何妈妈身后探出脑袋:“小姐,那冬竹怎么办?”
月娘眼巴巴的看着何妈妈。
何妈妈意会,又上下打量着瘦弱的月娘:“冬竹这边小姐你放心,我会多护着她一些的,可是你怎么去呢?云州可不是牡丹苑和长乐轩这么近。”
“妈妈你放心,我会央求父亲送我去的。”
何妈妈又伤心了起来:“若不是夫人早逝,小姐你才九岁,本该是顽皮的年纪。”
她还没发现此月娘已经不是她的小姐了。
天幕亮了,她爹付世青带着一众亲友过来吊唁,哭得惊天动地。
那些亲友看着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月娘,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一个婶子摸了摸月娘的头:“这孩子真乖。”
月娘直直的跪了下来:“父亲,我昨夜梦见母亲了,她骂我不孝,祖母一人在云州那等子地方,我也不在身前侍候。”
在一众亲友惊愕的目光中,付世青慌忙扶起女儿:“你还小,侍候祖母的事,有父亲操持呢。”
“父亲,求求你,圆了母亲的心愿吧。”月娘挤出几滴眼泪,让人心疼。
一只紫色绣花鞋刚踏进院子的田氏,听到这一番话可高兴坏了。
急吼吼的进门,也顾不得场合,就帮着劝说:“对啊,老爷,夫人生前是最孝顺不过的,如今月儿小姐有这样的心愿,也是无可厚非的,我定派妥善的人护送。”
这番话已有当家主母的派头,付世青有所动摇。
何妈妈护主心切,站出来反驳田氏:“姨娘,再妥善的亲近人,也怕包藏有祸心,咱们大小姐可是未来的三王爷正妃,若出了岔子,只怕担当不起。”
田氏瞪着何妈妈,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掉一般。
月娘知道现在田氏最厌听到月娘和三王爷的关系。
佯装怯怯弱弱的对何妈妈道:“何妈妈,我如今身体羸弱,只想常伴祖母左右,完成母亲的心愿,至于三王爷之事,不过是母亲们的一句玩笑罢了。”
田氏听来极为顺耳,到底还是小孩子,只轻轻吓了一下便乖了。
一向看重外面势力的付世青入了心:“罢了罢了,我恰巧有批云州的货,待你母亲等下发了丧,入了土,我亲自送你过去便是了。”
又转头向阴晴不定瞧戏的各位宾客拱手:“请大家先去前厅用饭吧。”
云州处于大铖边境,与外邦且风国接壤,虽面上和平,实则暗流涌动。
近日陛下正派了兴国公府的姜大将军送敏嘉公主去和亲。
自己的祖母既然是养老,那定然吃穿不愁,月娘已经开始幻想以后的摆烂生活了,当然,这是后话。
许氏的棺椁被封上,外面洋洋洒洒的下了好大一场雪,似乎要把这一切痕迹掩埋掉一般。
月娘走在队伍前面,听见人群中有人泣不成声。
转头望去,却只能看见一片紫色云团绣花的衣衫。
月娘的眼泪也是真的,为这对母女,也为自己。
她自幼在孤儿院长大,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没有被领养走。
靠着社会上一些好心人的资助上了个末流本科,学了个冷门专业,想着横竖饿不死。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公司,可才24岁就被裁员,因为以后生育哺乳都是时间,用老板的话术,时间就是金钱。
雪花落在她的手心,却比寒冷温热得多,哈出的白气消散在天地间。
月娘的行李并不多,一个小小的包袱,是田氏给收拾的,甚至没有安排一个婢子小厮。
田氏只说:“你祖母那边什么都有,不用担心。”
何妈妈在人群的最后面,拉着冬竹,担忧的望着月娘。
可月娘如今自身难保,根本护不住她们,只得默默的把眼神别开。
坐上了那辆并不豪华的马车,车夫被狗追一般的快,付世青跨着个脸,也不看月娘。
气氛有些尴尬,月娘只得装睡,除了吃饭打尖的时间,都在装睡。
这一装就是半个多月。
终于到了云州的地界,云州和且风向来互市,这里少数民族风情淳朴,且风人个子挺拔,面部轮廓饱满,但也有一些与铖人相似的。
要进城了,这会儿马车有些慢,因为前方敏嘉公主的和亲队伍正在登记造册,一一清点。
月娘掀开帘子的一角,在她们马车前面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
少年不羁的模样,吸引了月娘。
那张俊朗的脸也拖出了一堆记忆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