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你师尊摊牌了?!”
坐在结了层剔透冰霜的屋檐上,阿宓颇为诧异地问道:“然后呢,颜真君怎么说?”
“她什么都没说。”裴文竹支着下巴,闷闷道,“不摊牌怎么办?原主灵识消散,崔时又忘了一切,这俩人和一起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阿宓和谢玉昭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奈。
她瞥了眼房檐下提着几壶酒遥遥走来的难兄难弟三人组,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你要找个机会见见崔时吗?就当是替裴文竹见他最后一面?”
裴文竹摇摇头,神色淡淡地眺望着远处的城镇。
傍晚的音城依旧是老样子,流水般缠绵的乐音缭绕不散,远处冰雕玉砌的粉墙黛瓦鳞次栉比地坐落着,暖澄色的冰灯环绕盘旋,犹如冰天雪地中团簇盛放的花。
“再也不见才是最好的结局,何必过多纠缠。”
她轻声道:“即便失忆也难保崔时不会对这张脸残存情感,难抑倾慕。可我不是裴文竹,既然无法回应他的期待,又何苦再去招惹。”
阿宓仔细想想觉得有道理,叹息一声,也不再劝了。
她凌空荡着小腿,对房檐下走来的三人招了招手:“这儿呢。”
“...你们三个要上天啊。”伏流火拎着酒坛,有些无语地仰起了脑袋,“那怎么屋内装不下你们,唠唠嗑还跑房顶上去了?”
“我们爱在哪在哪,你管得着吗?”阿宓对他做了个鬼脸,“就算姑奶奶我坐在剑上唠嗑,谁又敢说一个‘不’字?”
伏流火阴阳怪气道:“可算是学会御剑了,这给你能耐的。”
阿宓哼了声,拍了拍身侧的砖瓦:“少废话,赶紧上来。”
伏流火低低嘟囔了句什么,嘴上十个不服八个不愤,身体却很诚实。
谢玉昭撑着双臂,笑盈盈看着房檐下的三名少年各自拎着几坛子酒飞身落在屋檐上。
这会天色渐暗,霞光抽离天际,夜幕四合,远处飘渺的灯光好似流淌的璀璨银河,氤氲在霜雾中。
“咱几个饭虽然没少吃,酒却是第一次喝。”
伏流火将手中的酒坛递给阿宓,道:“先说好,谁都不准用灵力排解酒气,咱玩的就是真实,作弊可耻啊。”
“作弊?”裴文竹抬眼冷笑一声,“上次麻将没分出胜负,这次喝酒必须分出个大小王来。”
“来!小爷我怕你不成?!”
“哎呀。”阿宓一脸无辜状地捂住嘴,十分绿茶:“伏哥的下一句话不会是,‘小爷我七岁就跟着家母混迹各大酒馆’吧?”
话音未落,裴文竹和谢玉昭便十分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陆衷小心翼翼瞥了眼伏流火,一连做了八百个憋笑的假动作。
“好,很好。”
伏流火也笑了,被气的。
他连连点头,扬眉环视一圈,视线落在裴文竹身上,邪魅挑起唇角,将风流油物诠释地淋漓尽致:“你qq农场来消息了。”
这业务阿宓熟悉,不等伏流火说完,她便探出头,与他异口同声大声对喊道:“——你菜死了!”
这二重奏落下几人又是一阵狂笑,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是那种不知道到底哪里好笑反而更好笑了的爆笑。
伏流火一把揽过略有些格格不入的少寂,扬了扬右手的酒坛,眉目间都是飞扬的笑意:“今夜我将带领我的两位好兄弟,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酒神。”
“看不出来啊伏哥,真是心有猛虎嗅蔷薇。”谢玉昭接过陆衷递来的酒坛,弯眼笑道:“你还挺细心。”
居然主动承担拉少寂一起玩的任务,变相减少了她的工作量。
伏流火自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颇为自豪道:“那是当然。”
“一说到喝酒,我突然想起当初咱在祭山的时候,那时候小命都要丢了,少寂还惦记着猛灌三斤大白酒。”
陆衷笑嘻嘻地往少寂怀里塞了两个酒坛子:“来,少寂,这一路上也没见你喝过酒,想必是憋坏了吧?这下你随便喝,我绝不拦着。”
少寂:“......”
他敛下眸,正欲拒绝,右侧揽着他的青年却自顾自碰了碰他右手的酒坛,兴致高昂:“来!”
左侧睁着湿漉漉小狗眼的少年不甘落后,碰了碰他左手的酒坛,满眼鼓励:“来!”
被左右夹击架在火上烤的少寂:“......”
他从未被如此亲昵地对待过,也从未被谁如此接纳过。若是往常,谁若是敢这般揽着他,早被他一剑斩去了胳膊,可日渐相处下来,他也发现了眼前这群人有着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纯粹善意。
不仅格格不入,而且不太正常。
不,是根本不正常。
于是那些带刺伤人的讥讽言语再也无法理所当然地脱口而出。
他微抿着唇,拒绝的话哽在喉中。在二人期待的目光下,少寂缓缓提起双手的酒坛,迟疑着左右两坛各饮了一口,然后面不改色地咽下。
...什么鬼东西怎么这么难喝。
“好!”
“好!”
伏流火和陆衷被他这嚣张的喝法刺激到了,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毫不示弱地各自灌了一大口。
“哈哈哈哈哈哈救命!”阿宓靠在谢玉昭的肩上,笑得歪歪扭扭,【少寂怎么把左右手拿的酒坛子挨个喝了一口啊,我真要笑死了啊啊啊!】
裴文竹和谢玉昭也乐得不行,纷纷提着酒坛加入战场,与之相碰——
“干杯!”
“...哎呀少寂,这种时候你得说干杯,大声点,有气势点!来,咱们再来一次!”
清脆的瓷器相撞声在潺潺流淌的乐音中突兀又和谐。
“——干杯!”
皎皎月色下,六名少年少女笑意盈盈举杯相碰,面上是如出一辙的意气风发,觥筹交错间,笑声接连不断,被带有寒意的夜风徐徐散开。
一袭水蓝色道袍的少年静静立在山峦的上坡,在那个角度,正好能将下方屋檐上的热闹尽数收入眼底。
他今晚吃得太撑,只是想出来散散步,却莫名走到了这里。
那是几张熟悉的面孔,除却深深烙印在他脑海中的少女,有三人他曾在祭山中见过,其中两人还是出身该死的昆仑。
少年少女的嬉笑打闹声顺风传来,他大惊失色地掏出传讯符,下意识便想将“昆仑的恐怖分子混入无妄山并绑架了裴师叔”这一炸裂消息告诉师尊,然而却在看到少女面上明媚而肆意的笑时顿住。
当她抬起眼,笑靥如花看向耳畔坠着两枚血坠子的红衣少年时,眸中恍若有星辰,看起来很开心。
红衣少年笑容张扬,面容清隽,容颜似玉,十足俊美。
俊美到与之相对,难免自惭形秽,唯有不配二字。
他怔怔站着,拿着传讯符的手缓缓落到身侧,五指微松,微风裹挟着符纸飘向远方。
少年安静看了会,也跟着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