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此刻,伴随着众人已久的各个谜团总算层层揭开,现下回首遥望,感慨之余,亦有唏嘘。
初来此地之时,众人举目茫然,面对眼前陌生的世界手足无措,只能战战兢兢地按着剧本的指示硬着头皮走下来。
他们从顺从到反抗,不再一味盲目跟随剧本,有了自己的思想,对于自己想做的、认为正确的事情全力以赴,只是一路行来,难免也有遗憾。
终日烈阳高悬的昆仑失去了真正冉冉高升的两颗太阳,万年冰雪不化的无妄也等不来那名风姿澹然的清冷月上仙,辉煌靡丽的魔都也再不见往日那潇洒恣意的少年。
但新的一天总会到来,无数人已经证明过,即便在这修道者法力通天的世界也没有时间回溯的法子。
他们再无法回到从前的世界,但生命的火种永远不会熄灭,他们会在这陌生的世界,开启一段全新的、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
身侧有挚友相伴,倒也不觉孤单。
回程的路上,陆衷已经在畅想待六人齐聚共同闯荡修真界的美好未来了,届时有谢玉昭作为他们坚强的后盾,总算不用再过从前四处躲避的窝囊日子,哪怕是把天捅出个窟窿也有人给他们擦屁股。
反正后台硬,可以随意胡作非为。
被寄予厚望的谢女士委婉地拒绝了:“把天捅个窟窿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天道威严至高无上,到时候别说是我,就算玉皇大帝亲至也保不住你。”
陆衷笑嘻嘻道:“我就那么一说,比喻嘛。”
他们拐过幽长的巷子,走在僻静无人的小道中,行至半路时,空中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谢玉昭已经不想纠结为什么修真界上一秒还是艳阳万里的大晴天下一秒就开始下雨的鬼气候了,沉于丹田的灵力飞速游走护体,免于被雨水淋湿。
曾经摆在眼前的难题尽数得以解决,还剩下最后一件——
细雨斜斜,透过银光似的纤细雨针,不远处隐有长剑挥舞时的破空声传来。雨意朦胧,料峭春风,穿林打叶声不绝于耳。
行过狭窄斑驳的旧城区,眼前忽而出现一片藏于高墙内的鲜翠欲滴的竹林,在这荒芜偏僻的地带极为惹眼。
立身庭院之外,身着素衣的年轻女子静静望着浮于空中宛若游龙的锋锐剑气,含着水汽的微风掀起裙摆一角,圆润的水珠滑落无痕。
穹顶之上,有丝丝束束的光透过云层落下,站在谢玉昭身边的陆衷瞧她突然停下,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他视线一转,顺着她望去的方向瞥了一眼,而后恍悟地解释道:“那是少寂在练剑。”
谢玉昭当然知道那是少寂的剑气,同行多时,又数次并肩作战,对他的剑气自是十分熟悉。
只是看着眼前风景,叫她突然想起一句话而已。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
雨声淅沥,驰骋风中的剑气似是感受到来人的气息,戛然而止,凝实的剑影化作灵气向四周散逸而去。
少年收剑回首,一眼便看到了那道站在潇潇雨中的素白身影。隔着朦胧雨意,她神情温和,笑眼弯弯地安静望来。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跨过万千浮沉,此时此刻,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方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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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衷有时候真挺佩服少寂的。
他本以为看见消失已久的谢玉昭安然无恙站在这里,少寂一定会大惊失色,满目惊喜地痛哭流涕——就算没有这么强烈的情感外露,也总该有些吃惊的情绪。
何况谢玉昭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少寂摊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如实相告。
然而出乎陆衷的意料,安静沉默听完全程的少年眸底毫无波澜,更无半点惊愕之情,似是早有察觉,并无半分意外。
讲得口干舌燥的谢玉昭慢吞吞喝了口狗腿一号陆衷泡的茶,见他这样平静,也有些诧异。不过转念一想,以少寂那种敏锐的心思,倒合该如此。
毕竟他们这群人都是在初来此处,还没摸清楚情况的时候就遇上少寂了,行为举止和讲话方式处处都透露着和修真界格格不入的诡异,更别提与传闻中大相径庭的性格了。
少寂早有猜测,只是从未点明罢了。
“...所以从前种种并非有意疏远,我们五人守着同样的秘密,如履薄冰。”谢玉昭哄着自己把那毫无滋味的寡淡茶水咽下去,抬眸对上少年乌沉的双眼,轻松笑笑,“旁人听了这样的事只会觉得我们定是被邪祟附体,你就不惊讶吗?”
少寂老实回答道:“还好。”
起初他还以为这群人被夺舍了才会行举古怪,但他向来话少,又没树立什么正确的价值观,就算真遇到了夺人肉身的邪门歪道也只会冷眼旁观。
后来日渐相处下来,那股警惕之心逐渐散去,也不再考虑什么夺不夺舍的事了。
他遇见的,从来都是眼前这几个人。
他们原本是谁,又该是什么样的,全然与他无关。
谢玉昭笑了声,将好不容易强迫喝光的茶杯搁回桌上,陆衷见状很是殷勤地想为她续满,吓得她又忙不迭地端起来了。
...这刷锅水就不必续杯了吧。
陆衷动作一顿,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谢玉昭扯出一抹笑容,正想着怎么既能不伤害到孩子的内心又能委婉地拒绝他的好意,却听坐在身侧的少年话音一转,突然道:“所以那个时候,你也并非真心想同我去看灯会。”
“......”
谢玉昭愣了愣,茫然瞬息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个时候”,指的是他们在无妄山瞎溜达,她一个分神把消息发错人的时候。
——话说重点不是这个吧?
被迫想起那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尴尬黑历史,谢玉昭本就因疾而略显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只能硬着头皮含糊道:“...倒也没有。虽然这件事确实是意外,但看的过程还是挺开心的。”
少寂没说什么,只轻瞥了她一眼,而后便垂下眸,一言不发。
这边是迫切想要展现自己非凡茶艺的十九岁少年,那边是肉眼可见有些不开心了的十九岁少年。夹在中间的谢玉昭一个头两个大,突然有种自己是单身带俩娃妙龄寡妇的错觉。
“小陆,再帮我添杯茶。”她深吸一口气,露出坚强的微笑,开始熟悉的哄孩子模式,“还有你,少寂。过段日子我要去无妄山找文竹,到时候再去看一场灯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