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午后。
常希文来到清大经管院宿舍楼下,给江华阳打去电话。
对面很快接通:“你好,请问哪位?”
常希文心跳加速,努力稳住心神说:“你好,请问是江华阳吗?”
“我是。”
“是家旭姐让我来找你的,她托我交给你一封信,我已经到你们宿舍楼下了,请问你现在方便下楼吗?”
“我还在老师办公室,暂时无法回宿舍。”对方嗓音平静。
常希文主动请缨说:“红楼那边是吗,我现在过去找你,可以吗?”
“好,你可能进不来,到楼下打我电话。”
常希文赶紧骑上车去了金融院那边。
到了红楼小院,她捋了捋头发,整理好围巾,拿出手机照了下镜子,确定自己看起来足够完美,才给江华阳打去电话。
五分钟后,她看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江华阳径直走向她,对她点了个头。
常希文扬起烂漫的笑说:‘学长你好,我是家旭姐的妹妹。”而后自包里拿出信封递给他:“家旭姐不太方便过来见你,手机也被家里控制了,所以让我来找你。”
江华阳接过,只说:“她倒是信任你。”暗说周家旭识人不清,眼前的女孩表情浮夸,语气做作,看着就不靠谱。
常希文眨巴眨巴眼睛,声音更娇柔了,“我也是不忍心,她家里对她算变相囚禁了,要不是冲着是她的好姐妹,这样吃力不讨好的活,我是万万不敢接的,她们周家我可不敢惹。”
她做出善解人意的模样,“这都婚恋自由的新时代了,家里父母怎么能这样对孩子,思想太陈旧了!”
江华阳望着她卖弄天真的姿态,轻笑一声说:“年幼无知真好,等你长大就知道长辈们的难处了。”
常希文没听出其中的嘲讽,还以为江华阳是夸她。
常希文想要靠近江华阳也有她的目的在,姥爷一走,周家不一定顾念旧情,何不直接与江家交好,反正看周家如今的姿态,显然不同意女儿与这位江家公子有关系。
常希文羞赫说:“我哪里小,我也就比家旭姐小一岁。”她眼中波光潋滟,俏皮的叹了口气说:“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吧,信给到你,我的任务圆满完成。”
常希文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柔声说:“江师兄,再见。”
女孩骑车离去,没几步又回头绽开笑脸,对他挥了挥手。
江华阳淡淡的点了个头,转身回了院子,信直接塞到外套口袋。
周家这般直白的站队,甚至不允许周家旭与他有联系,如此谨小慎微,明哲保身,难道还想代代吃老一辈的功业。
先辈打江山本就艰难,后辈连守江山的勇气都没有,就那点地还要转好几手,再大的家业也得洗没了。
江华阳快步上楼,温润的脸上神色犀利,嘴角浮上几分不屑。
常希文按时跑周家旭面前表忠心,得以经常和江华阳见面,互通书信不算,就连周家旭给江华阳准备的礼品,都是常希文跑的腿。
常希文以为与江华阳越发亲近,却不知,江华阳从始至终接待的人都是周家旭,与她并无干系。
邓书韫清楚这一切走向,常希文每次跑完腿都会高兴的与她分享。
年后返校,邓书韫甚至觉得常希文变顺眼了,眉目张扬,明媚的像个太阳。
邓书韫依旧躲在暗处做一名偷窥者,她曾蹲点拍过照片,可照完后,她心神大乱。
照片里的男人半眯着眼,直勾勾的盯着她拍照的角度。
竟然是他,世界真小。
虽说她在楼上,他在楼下,绝无可能被他看到,可那眼神让她心惊肉跳,而后再也不敢做这样的接近。
至于照片,她也不敢发挥用处,若是周家旭与那男人一对,或许就能循着痕迹挖到她。
邓书韫不敢冒险。
她迫切想让周家旭知晓常希文的野心,可证据不够。
邓书韫开始故意在她面前写日记,和她说这个习惯的好处。
信使做了好几个月的常希文本来不以为意,可她的情愫压抑太久,终于在邓书韫的影响下开始动笔。
常希文不仅记录事实,还会多加润笔,构建自己与江华阳的童话爱情,细节清晰到第一次接吻,第一次肌肤相亲。
当这段故事发展到恶毒女配周家旭被家人安排出国,而女主常希文与男主江华阳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后。
丢了。
常希文对此毫无头绪,甚至去翻了垃圾桶。
没找到。
她狂躁不安,而后安慰自己里头没有指名道姓,不会有人知道本子是她的,也不会知道写的是谁,没准已经送到垃圾处理站了。
常希文当然找不到,本子在邓书韫包里。
可笔迹这种东西,刻意模仿一下,就能以假乱真。
邓书韫冷眼旁观常希文在她面前焦躁不安,心里却已经想到了如何把本子送到周家旭手里。
次日,邓书韫约上赵思茹去到周家旭惯去的图书馆楼层,悄悄把本子放到赵思茹能捡到的地方。
赵思茹是个热心肠,当即交给了值班的图书管理员,本子里头自然不会有常希文的名字,邓书韫只是巧妙的补全了周家旭的名字而已。
常希文虚实结合,随笔写的真挚,洋洋洒洒免不了涂改,邓书韫那几笔完全瞧不出痕迹。
赵思茹觉得日记这东西很隐秘,嘱咐管理员一定要尽快还给周家旭本人。
管理员自然上心,查到周家旭电话就联系人过来取。
邓书韫与管理员确定找到人以后,才拉着赵思茹离开,做好事呢,没人会注意到里头的别有用心。
周家旭看到内容稍加联想,就会知道她自以为不会背叛自己的常希文谋划着如何给她捅刀子,那她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令邓书韫意外的是,周家旭不为所动,依然用着那位心思不端的信使。
常希文专注于和江华阳联系,也渐渐忘了日记本的事情。
邓书韫眼中忿忿,可也只能按兵不动。
周家旭当然不似表面的平静,她只是太了解江华阳,常希文要是真心对她这个姐姐也就罢了,两面三刀,别有目的,还想踩着自己上位,四哥只会心生厌恶。
老鼠偷油吃的结局谁人不知,她根本不需要动手。
好在邓书韫没有失望太久,五一假期收假后,黎战给了她期盼多年的好消息,耿光波已经昏迷,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
常希文刚刚返校,又被母亲耿暮娇紧急召回,当时她正陪着常希文吃饭,知道消息后常希文方寸大乱,邓书韫殷勤的陪着她去机场,候机的时候,常希文接到了姥爷去世的电话,哭着上了返回南城的飞机。
邓书韫收起情绪,冷静的电话黎战,让他把手头的材料送到常其之的政敌手里,安国队长也不例外,常其之侵吞国有资产,泄露国家机密的事情足以让他吃牢饭,何况还有不省心的兄弟姐妹!
常其之那位同胞弟弟,手上甚至握有人命官司,未成年都敢碰。
安国其实从未放弃过肃清常家帮,他被打压多年,儿子上大学的第一年,妻子意外牵扯到一起银行抢劫案中,丢了性命。
为着妻子的事情,他一度想要放弃这份职业,加之屡屡遭受排挤,申诉无门,化悲愤为动力后,经手的案件竟也被人明目张胆的吃掉。
小分局队长一坐好几年。
耿光波一死,他当然会找准时机。
黎战和关东来也在推波助澜,常其之太让人不耻,外头混的都看不上,于是故意借着这位常校长的帽子,做了很多“好事。
邓书韫知道,东西呈上去后,她也只能等。
失望已经成为习惯,她习惯的不去设想好结局。
赵思茹家教的兼职移交给了邓书韫,她有意出国,为了名额的事情焦头烂额,已经无法兼顾家教的事情,可黎玉那孩子,她放不下,于是求着邓书韫接手。
邓书韫没拒绝,这份钱好挣。
再一次来到西山壹号院时候,她想到了那只欺负人的狗以及那个男人。
他是周家的女婿吗?
邓书韫摇了摇头,没意识到自己下意识扬起的嘴角。
耿光波吊丧期间,北城的周家无人到访,周家老爷子故去后,还能有多少感情呢,一个电话的事情帮了也就帮了,可如今周家还得保证自己的屁股足够干净,根本没有心思关心一个老部下的离世。
周家没来人,表示也不见,连个花圈都没送,南城这边也看到了其中的微妙。
证据链一触即发。
先是常其之弟弟常道之承建的某所中学,在跑道修复的时候,竟然挖出了尸体,法医看过后表示乃施工时候所埋,沿着陈尸案往下深挖,由常其之作为保护伞的黑色产业链浮出水面,一个市政府褒奖的企业家,从皮肉生意到器官买卖数十宗罪,令人毛骨悚然。
黎战一个人在大排档喝酒,一杯又一杯,他不能让她再次失望。
常佩之也很快被牵扯出来,非法侵占土地,住宅用地划为商业用地,作为常其之收受礼金和巨额贿赂的手套之事相继曝光。
常其之吊丧期间,常家已经树倒猢狲散。
他心中不安,尤其是吊唁的事情,特特通知了周家,却没有得到任何表示,问了女儿,又说与周家女儿关系密切。
他知道拖不得,让妻子娘家人积极联系周家,却只得到领导秘书的回复。
常其之不得不让女儿联系周家旭,如今的局势,他必须马上见见大领导。
常希文听完父亲的话后,当即打给周家旭:“家旭姐,在忙吗?”
“没有,我近期没有考试了。”周家旭柔声问:“你呢,回学校了吗?”
“没有,我请了一周的假,陪在妈妈身边。”
“嗯。”周家旭安慰说:“你和阿姨都要注意身体。”
常希文在爸爸急切的目光下,说起家里的事情,“家旭姐,我想你帮我个小忙。”
“怎么了?”周家旭问。
“我爸爸现下被人构陷,纪委的人来了电话。”常希文支吾说:“我姥爷一走,那些人就想着法给我们家泼脏水,家旭姐,你可不可以帮我爸爸,给你爸爸那边递句话呀?”
对面安静了几秒,周家旭苦恼说:“我也想帮你这个忙,可我爸爸因为我的事情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接我电话,秘书那边也只说让我专心学业,不肯帮我传话。”她叹气说:“希文,叔叔身正不怕影子斜,纪委只是照常问询,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会试着帮你联系我爸爸,好吗?”
常家父女对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并不满意,可也无可奈何。
常希文只好低声下气的恳求一番,谢了一遍又一遍。
常其之坐在沙发上,不断揉着眉心,常希文从没见过爸爸这样,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南城的市民中心,一大早撒满了关于这位常校长的照片,全是违法乱纪的事情,更有与女子厮混的无码高清照片,女方深度打码,唯有这位常校长一览无余。
纪委那边还没出手,辖区公安局已经先行一步。
贪权、贪钱、贪色、贪玩的常校长很快被收押。
耿暮娇与大姐立即前往北城,却连周家领导的面都没见着。
耿家人也慌了,事情明显冲着常耿两家而来。
常希文还在积极联系周家旭,号码却不在服务区,她连夜返回学校,被周家旭舍友告知,周家旭已经飞往美国。
常希文心神不宁,她疑惑和周家旭好好的,为何周家不肯出手?
她害怕问题出在自己这里。
她心烦意乱下想到了江华阳,她觉得江华阳一定能救她的爸爸。
邓书韫给黎玉上完课出来,就看到了黎战的几个未接电话。
她回拨过去,黎战这样寡言少语语气都带着振奋:“常其之被逮捕了!”
五月的北城是黄金天气,空气中的飞絮散去,树木露出嫩绿的叶子,处处绿荫满地。
邓书韫找了一块观赏石靠着,还能闻到小区里兰花的香味。
她紧紧握着手机,整个人虚软的倚着石头,迈不开步子。
所有的委屈汹涌而至。
九年。
她和妈妈的九年,狼狈又可怜。
妈妈入狱,她流离失所,寄人篱下,无数次在梦中祈求奇迹出现,醒后又一次次落空。
现在有人告诉她,苦尽甘来了。
邓书韫唇瓣微颤,她该笑的,心却很痛,痛到眼泪无声滑落,眼前的湖面变得模糊不清,她哭的只剩气声,嘴里重复的叫着妈妈二字。
江华阳在几米远外的一处石山旁抽烟,微微隐了身子,不声不响的看着那边的女孩。
她面色沉静的由小道穿来,挂断电话后整个人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周身散发着无尽的哀伤,又像是如释重负般的发泄。
她的身子在颤抖,可她的哭泣悄无声息。
良久,邓书韫伸出指尖,拂去泪水……
她的妈妈还在牢狱之中,她还要联系律师,找人翻案。
她得让苦尽甘来更有意义!
邓书韫整理好自己,抬步要走,神色一凛,周围有人。
她眯着眼睛看去,眼神锋利,如凌厉的刀子,射向那人。
怎么是他?
邓书韫下意识收回视线,径直往小区出口走去。
江华阳眉头微蹙,方才她的眼神被他尽收眼底,一个双目通红,脸色苍白的女孩竟然对他释放出杀意。
他扯扯嘴角,这女孩总是能做出与她外表极不相符的一面。
好在她认出了他,可为何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好歹他还帮过她。
江华阳烦躁的摁灭烟头,他心下诧异,女孩身上有和他相近的气息。
正如那日她惊慌失措的攀上他,手搂住他的脖子以获得帮助,事后却能快速恢复如常,没事人一样,不见丝毫羞涩和难堪,只余惊吓后的狼狈,平静的与他道谢完就是木然般安静。
可她明明前一秒,眼眸中还能看到清亮的光彩。
那日在公交车上,亦是如此。
江华阳摇头失笑,竟被一个几面之缘的女孩挟住神思。
他把烟头扔进垃圾桶,压下心底的异样。
二伯没事,回了上海,这里头有四叔主动请缨,带领舰队执行秘密任务的缘故。
顺利的话,三月内会有消息,不顺利的话,将是舰毁人亡,这是江家人给上面的决心。
躲到法国南部的始作俑者五叔被二伯让人‘绑’了回来,奶奶下的命令。
老太太没舍得打,骂了一顿了事,奶奶最是护短,父亲五兄弟里,她最疼五叔。
躲?
江家丢不起这人,睡了便睡了,躲起来算什么事情。
言家真能把他杀了不成……为着点风流韵事把自个赔干净的,也就家里一生爱自由的五叔了,做老子的还没有儿子头脑清醒。
厉老和家里有意让他走政路,但他已经有了决算。
他得从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