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房门紧闭,隐隐传出压抑痛苦的句句呻吟。
褚侠来回踱步,豆大的汗珠顺着白净的面皮滚落,一会儿对天祈祷,一会儿咒骂萧纵。
早知女人生子这么受罪,就不该让女儿嫁人。
他蓦地想到苏缨,愧疚之色溢于言表,暗道:当初,你是否也如稚儿这般疼?
房中,苏稚汗如雨下,绞痛由小腹蔓延至全身,几乎要撕碎她的躯壳,随着灵魂破体而出。而大夫手中的针仿佛能定魂,每次刺破血肉,她的神思便能回来些许。
就这样,撕碎,拼接,再撕碎,再拼接,反反复复,折磨得她快要崩溃。
一个产婆摸着她的肚子,察看胎位,另一个跪坐在她床边,来来回回大喊:“用力!用力!”
苏稚觉得身上已经没力气了,她庆幸萧纵不在这里,不然见了他,自己恐怕会哭。到时候产婆定然横眉冷竖,骂她白白消耗气力,质问她是不是想一尸三命。
想到这,她竟笑了,扭过昏胀的头,一把抓住帮她拭汗的小丫鬟。
“我爹还在外面?”
小丫鬟没成过亲,头一次见这阵仗,人在这,其实早吓傻了。
她呆了半晌,才点点头,“在的。”
苏稚阖了阖眼,“我不放心,找人拿根绳子捆住他,扔去柴房,等萧纵回来再放人。”
小丫鬟目瞪口呆,苏稚有气无力地催促:“快去!”
“好、好的。”
一个时辰前,苏稚肚子疼得要命,但脑子尚算清醒。
往事像走马灯一样,一幕幕闪过脑海。
那年雪天,康王在未晏楼中毒,请了兵马司的人过来,那人称呼康王“指挥使”,后来问过萧纵才知,康王是北城兵马使指挥使。
以皇族身份调动五城兵马不是难事,她只是震撼,康王隐藏之深,谋划之久,非常人可及。
然而,先皇也不是泛泛之辈。
萧纵的那把尚方宝剑,就是斩杀康王野心的利器。
或许,他没猜到幕后黑手是康王,只是料到新帝登基必有人从中作梗,因此给了萧纵畅通无阻的权力。
以豹韬卫对付叛军,扼杀一切倾覆王朝的可能!
苏稚知道那道圣旨上写的谁,就算康王想将调动五城兵马司的行动交给李淮,对方也不会答应。
那么剩下的人选,只有她的父亲——褚侠。
想明白此事,她立刻遣人拦截,知道褚侠不会轻易放弃,便让人给他带了句话。
“夫人说,她幼年丧母,认贼做父多年才寻到至亲,却常觉不甚亲近。今她受惊难产,恐早堕轮回,大人若念及父女之情,请来府上见她最后一面。来日九泉团聚,面对夫人的母亲也有个交代。”
一番话扎人肺腑,褚侠不会无情到为了大业舍弃女儿,将令牌交给康王府的人,当场便随萧宅的小厮走了。
康王的人还没到兵马司,便被苏稚安排的暗卫擒住,一场淋漓大戏在无声中宣告终结。
苏稚嘴角带着笑意,望着绛色帐子,眼皮越来越重。
夫君,我已为你扫清部分障碍,剩下的,就靠你了。
*
隆隆春雷滚过天际,发出虎啸龙吟般的震吼,一时山河失色,地动山摇。
太后甩着衣袖,勃然大怒:“徐达海已死,康王、李淮乃是父子,说的话如何可信?”
李极难以置信地望着太后,她养育他数十年,他亦叫了几十年“母后”,而今因权力反目成仇,天家无情,可见一斑!
“那我呢?”
濮弘从殿外走进来,朝太后作揖,“我并非大祈人,我的话,可算得上公道?”
太后拿不准他更偏向谁,不过皇儿驾崩前,他一直侍奉在侧,若皇儿跟他说过什么,他据实以奏,她和皇长孙便处于被动了。
“外邦人,擅议我朝国事,必窝藏祸心!”
“行,那我不说了。”
濮弘耸肩,乖乖退到一旁。
萧纵眸光渐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
恰在此时,邵统领一脸沉重地回来:“太后娘娘,请恕微臣办事不力,臣赶到时,徐达海已经死了。”
太后垂眸,“哀家知道了,而今死无对证,邵统领,打算帮哪一方啊?”
邵统领俯首,顿了顿,道:“徐达海尸体旁边,还有两名身着铠甲的士兵,甲胄制式,与太后娘娘亲卫的甲胄相同。”
“你怀疑哀家?”太后冷哼:“康王父子知晓徐达海的死讯比你早,焉知不是他们二人杀人灭口,嫁祸哀家!”
邵统领苦口婆心道:“太后娘娘,这些人入宫时都曾登记造册,姓名原籍、年龄相貌,皆有详细记载。如果您想比对,臣现在便可将册子寻来,只是闹到如此难堪的地步,于国于家不宁!”
太后看着堂下的满朝文武,身影微晃,是啊,再怎么样,她还能将这些人全杀光不成?
赵烜光见太后被说动,深知自己没有退路,抽刀架在太后脖子上,逼众人妥协。
“皇长孙即位顺天应时,又有先皇诏书为证,尔等怎敢视而不见?拿一伪造之物,行悖逆之事,其罪当诛!来人,将他们统统杀光!”
太后亲卫俱是赵烜光的私兵,闻言,手持兵戈朝豹韬卫众人砍去。
萧纵一身黑甲,拔出尚方宝剑,大喝一声:“保护陛下和诸公,擒拿反贼!”
豹韬卫众人恢复阵型,将康王父子和大臣们护在其中,一边御敌,一边往殿外退去。
新帝危难,正是表忠心的好机会,邵统领刚要对御林军下令,赵烜光手上的刀刃便在太后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太后抖若筛糠,怪叫一声:“邵统领,救救哀家!”
赵烜光扬唇,“邵统领再轻举妄动,下一次割的,就是喉咙了。”
邵统领进退两难,无奈地看向好友。
尚方宝剑带着剑穗,不适合大开大合的打斗,萧纵一边格挡侧方攻击,另只手捉住前方敌人长矛,低头、俯身、后踢,清扫后方后,夺过前方武器,横向一抡,两敌相撞,一人颈骨断裂,一人头骨凹陷,双双身亡。
他一剑一矛,舞得虎虎生风,穿堂寒风拂过他深邃的眉眼,将瞳孔中的肃杀之色,散布在大殿每个角落。
修长挺拔的身姿化作坚不可摧的屏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让对面一半反贼胆寒。
萧纵喘了口气,余光瞥见看戏似的邵统领,咒骂一句:“武夫,能不能动动脑子?”
他头向右一歪,示意对方从皇长孙身上下手。
邵统领忽然开窍,飞起一橘子,唤醒吓傻的小娃娃。
李辛捂着被砸的头,哇一声哭出来,涕泪横流地喊“曾祖母”。
太后眼中闪过精光,“辛儿,快到曾祖母这儿来!”
赵烜光拧眉,警告她安分点,李辛看到后,跳下龙椅,挥着小拳头捶打着这个陌生女人。
“坏人!坏人!快放开曾祖母!”
赵烜光心中酸涩不已,“辛儿,我是你姑姑啊!”
李辛哭着说:“你不是!你不是!”
赵烜光眼中含泪,她常年在外,没回过几次京城,李辛觉得陌生,也理所应当。不过此情此景,还是让她有一丝寒心和恍惚,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萧纵抓住她走神的时机,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一脚踢飞她手中的刀刃,将太后甩给接应的邵统领,与她缠斗起来。
邵统领护好太后和皇长孙,命令御林军擒拿叛贼。
一时间,刀光交错,乱箭齐飞,将平日庄严肃穆的德光殿,染上一层朦胧血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