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什么吗?
夏油杰眼眸半敛,思绪延伸到愈发缥缈的远方。
前行之路明明混沌一片,却又极为清晰。仿若半沉于荷塘之下,眼前数不清的气泡四散飘摇,他望见水草浮游顺水而动,连带一场永不停歇的雨,细细密密地汇入海纳百川之所。
于是所有情绪的流淌都有了归处,所有的想法都达到了具体的终点。
最后理所当然的,所有的爱意与绮念都指向了一个具体的人。
他轻声,却坚定道:“我想要你。”
潮汐在跟随月亮的轨迹,于万顷烟波的海风中呼唤共鸣之音。
“杰。”
你聆听了他内心所有的声音,近乎茫然道:“这些……真的是你的想法吗?”
夏油杰双唇轻动,无可发泄的情绪,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便只能够抱紧手中已经拥有的美好。
“会说出这种话的你,会这样小心翼翼的你。”你实话实说道,“一点也不像是我所认识的你。”
好似风停行止,月落星沉,心脏都沉入一片淤泥中缓慢窒息。
“我……”
话音未起,他便听见你温柔且坚定的嗓音。
“我只是想听到你真实的、发自内心的、不被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人裹挟的声音。”
于是天光乍亮,日升月恒,天穹上的璨然阳光始终温柔明亮。
你转身面对他,轻然捧住他的脸侧,再认真不过地说道:“所以,我们暂且分开一段时间吧。”
夏油杰兀然用力握住你的手,深重的力道在某一瞬差点让你幻听到自己的指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不是分手,只是我觉得,我们都应该稍微冷静一下。远离我的「所思所想」,远离我与你之间的「共感」影响,然后再仔细想一想,你究竟想要什么吧。”
你的笑容无奈而包容,“还有,你现在的表情真的很可怕啊。”
*
“所以他就这样放你回来了?”
听完你的全部叙述,家入硝子只觉得整个情节起伏简直超乎想象,甚至颇有些魔幻现实主义的味道。
【可怕的家伙,完全是在行骗吧。】
「不分手,只是分开一段时间」这种借口也能接受。即便知晓是你作出的承诺,她恐怕也需要郑重考虑一下。
由此她非常怀疑,夏油杰当时究竟是不是在足够清醒的状态下作出的决定。
你看看这话能信吗?
“对啊。”你揪着放置在医务室窗台上绿萝的叶子,表情却没有多少庆幸与放松,“我总觉得他是不是被我给骗了。”
家入硝子咬着烟蒂,眉头不展,指节有意无意地轻磕在桌面上。她突然发觉自己目前的心情,竟然完全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
“该怎么说呢?”你似乎是在解释,但更多的却只是在自言自语道,“他的回答,完全符合我的所思所想。”
“不好吗?”家入硝子垂下眼睫,瞳孔中幽澜微生,反问道,“一个无比符合你心意的男朋友,一个仿佛从理想走入现实的男朋友,一个完全……言听计从于你的男朋友。”
“打住打住。你这个想法真的好可怕,虽然我确实这样想过啦,但是。”你摇头否认道,“这终究是我的声音,不是他的声音。”
家入硝子挑了挑眉,唇角安然扬起一抹笑意,不置可否。
【懂了。是要对方痛定思痛之后,心甘情愿、彻彻底底、真心实意、满怀热情地全身心陷进去。】
你顷刻反驳道:“硝子,我在你眼中是什么生产卖身契的黑心工厂老板吗?”
“不是。”家入硝子一针见血道,“明明是老板娘,特别招员工跟同行惦记的那种。”
你表情恍然一怔,而后转身拼命摇着她的肩膀,十分不敢置信道:“硝子,你最近都看了些什么东西啊!?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不是在逐渐成为现实吗?”家入硝子凑近道,“稍微小心一点吧,那个新来的辅助监督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
这话实在发人深思,你回忆往昔,并深以为然,“确实很不让人省心。”
家入硝子见你作此反应,也忍不住轻笑了声,干脆地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简直就像小狗一样,从头到尾都只会绕着你转圈。”
“这个形容还真……”你一阵恶寒,“那品类一定是哈士奇吧。”
“对。”家入硝子点头笑道,“才刚来就已经陪着你把能拆的地方都拆了。”
“就是还有点不分敌我……”
这话题才刚起了个头,富有节律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请进。”家入硝子笑容微敛,姿态肃正地说道。
渡边千峰带着三个孩子走进来,举手投足之间仿佛自带一层滤镜。礼仪面面俱到,神情一本正经,行为举止堪称是毕恭毕敬。
你看得一愣一愣的,对于此人趋炎附势之态的认知又升上了一层新高度。
之前你就隐隐有所感觉,他对于家入硝子存在着一种极为突出的尊敬——真心实意基于能治疗他人的反转术式持有者的,堪称五体投地的心悦诚服。
简而言之,奶妈赛高!
这种谄媚真实,且又无掩饰润色的心理活动经常让你无言以对,不知作何为好。
“姐姐。”
双胞胎姐妹一人拉住你的一个手,欢欣雀跃地朝你打招呼。
“看上去精神不错。”你摸了摸她们的脑袋,转而抬手向她们介绍家入硝子,“这是硝子姐姐,是姐姐非常重要的人。接下来她会为你们检查身体,结束的话,就有糖吃哦。”
小小的欢呼声响起,女孩们笑容灿烂。
月城真我在一旁站立观望着这一场面,接触到你的目光时,款然一笑,而后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完全地在贯彻自己的所言所行。
你不知道该怎么去解决这个问题。这孩子多少有点死心眼的认理,虽看上去混不在意,但实际上却相当关注他人的看法。
行动中总会无声地透出一种「你既然喜欢我这么做,那么我就做给你看」的既洒脱又摆烂,恍若在泥潭中躺平望天的感觉。
平静的表象之下,藏着近乎翻天覆地的疯癫之态。
“月城。”你试探一般地喊道,觉得最好在当下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毕竟总让对方这样误会下去也不是办法。
小孩子也有心思敏感的一面,大人无能的逃避永远不会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案。
“姐姐,我没事。”他颔首示意,态度客气而疏离,“家入小姐,麻烦你了。”
家入硝子的目光点过少年苍白的面色,进而停驻在额头缠紧的纱布上,“还没到拆线的时候吗?”
听她关注这个,少年眼角微垂,眉头不自觉蹙起一点,复杂情绪快如镜花水月般闪过。
家入硝子目光沉静,瞳孔深处含着见怪不怪、一视同仁的温和。
没有任何催促,她只是用着这样一种目光注视着他,直到他彻底缴械投降,语气深处满是几分犹豫地答道:“没有。不过,应该也快了吧。”
家入硝子这才点头。秋波盈水的眼眸越过少年精致无瑕的面容,她朝你暗示道。
【事情就是这样了。】
你即刻秒懂。
硝子老婆永远是最靠谱的硝子老婆,做事做人一点都不含糊!
想要把话挑明,直接说出口不失为一个办法,但人家硬是不接茬,你总也不能强迫对方开口说话。
这种时候,总要找个可供缓冲的东西垫一垫,也省得双方当事人在一场冲突中撞得头破血流。
且也不知道为何,那孩子尤其在意伤口留疤的问题,或许只要从这一点入手的话,你们之间应该也是能好好谈一谈的。
说来简单,但你考虑许久,都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毕竟它太客观了,客观到用家入硝子的反转术式都难以根治。
你前前后后,思来想去,最后看电视广告得出一个结论:实在不行,干脆退而求其次,买个运动头巾遮一遮。
这个结论得到了家入硝子和高城美奈子的一致好评。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前者大概率是无心在意,后者很大程度上在无脑赞同。
你真心觉得这个方案值得一试,又考虑到当前也没什么事情可干,便自己一个人出了校门。
截至目前,夏油杰正处于「冷静期」,基本见不着面。
至于五条悟,则从你回到高专起就再没见过他了。家入硝子倒是说过他回家处理一点小事,但你也不清楚他究竟具体在忙些什么。
不过本来也不需要事事刨根究底。
你怀着这样开阔乐观的心胸逛去了银座,其中各种问题暂且不提,总之你没想到在这种地方都能碰见熟人——甚至于概率极低相当于彩票中大奖的那种。
对方见之你的惊讶神情,也挑眉道:“这是什么表情?一副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脏东西的样子。”
你即刻收回目光,随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给惠买点生活用品。”他实话实说道。
你沉默片刻,指着他手里的东西不无震惊道:“奶粉?尿不湿?你认真的?”
“怎么?他不能用吗?”伏黑甚尔看了眼推车里的东西,随手把这两个东西提了出来,潇洒地扔回到一旁标注「特价」的货架上。
“我还以为你会告诉我,你是准备买特价产品做二手贩子赚钱呢。”你摸了摸下巴,“原来你还是有点底线的。”
闻言,伏黑甚尔立马又把东西捞了回来,目光上下扫过,坦然自若道:“原来还能这样啊。”
你:“……”
“小姐你来这里是准备买什么的?”这话说得颇为随意,基本上看伏黑甚尔的目光转向就知道他绝对不会将你的回答放在心上。
你也无谓纠结这些,简单总结道:“给学校新来的小朋友,买个运动头巾遮一遮头上的伤疤。”
伏黑甚尔目光微动,神情颇为惊讶,且不屑一顾。他直言不讳道:“现在的小孩还真是脆弱,留个疤而已就这么玻璃心。”
你反问道:“惠要是为救人留下伤疤了,你也会这么说吗?”
伏黑甚尔耸耸肩,不以为然道:“我教出来的小孩怎么可能会大发善心,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你教个什么东西啊教!”你不满道,“再说了,惠不是归我了吗?”
“噫。”伏黑甚尔眼珠微沉,露出一副颇是意味深长的表情,“你不知道?”
你歪头轻哼道:“嗯?”
他从你的反应中理解了一切,于是带着伤疤的唇角微微扬起,幸灾乐祸道:“都是五条家那个「六眼」搞出的事。”
“嗯,他干什么了?”你听得颇为好奇。
“是惠的归属权问题。他跟家里「商量」要来禅院家要人。”伏黑甚尔一副啧啧称奇的嘴脸,“一般来讲,按传统套路肯定是能成功的,毕竟五条家家大业大,当代的「六眼」又是个处事乖张、所欲随心的疯子,基本上随便给点压力禅院家就给跪了。但是嘛……”
“你才是惠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监护人。”你一边读心,一边接话补充道,“当时的禅院家打也打不过,有些话说也说不明白,就直接干脆地把你推出来挡枪。结果在不断的推诿扯皮中,两方的元老一合计,突然发现他父亲已经被踢出御三家行列,且又是个有前科的反「咒术」的「术士杀手」……”
说到这里,你拍手称奇道:“最关键的是你这祸害还活着呀,甚至百忙之中还能抽空带孩子去游乐场玩。多么感天动地的父子情!于是惠不管怎么说,未来都肯定不会一心向着他们——那还抢个鬼啦,花钱给别人养儿子,给自己养对手,这不是纯纯大冤种嘛。”
伏黑甚尔扯了扯唇角,神情懒散放松,像是正在太阳底下憩息的野兽,颇有些心满意足的意味,“是的。”
“那可真是太棒了——”
轻飘飘的声线瞬时一转,你嗔怒道:“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有点自尊吧!外人就这么越过你,把你儿子来回倒腾了一圈,发现无利可图后再送回到你手里,这是什么很光荣的事情吗!”
“老实讲,看他们这么来来回回折腾,最终却什么也得不到的样子……”伏黑甚尔喟叹道,“我舒坦极了。”
他的心倒是还挺大。
你顺着这个思路仔细一捋,而后惊奇地发现了——
“那跟现在也没什么区别啊,惠最后不都是还需要我来养吗?”
伏黑甚尔点头道:“是啊,我确实已经把惠交到你手上了。你能这么上心真是太好了。”
你无语凝噎片刻,不禁开始疑惑道:“所以你特意跟我提这件事情的目的是?”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跟你说一声。”伏黑甚尔语气中颇为嘲弄,“原来「六眼」小鬼在五条家也并非是一呼百应的。”
他盯着你略微凝滞的神情,声线不无愉悦道:“最起码在他真正掌握五条家——或者说成为家主之前,他不过也只是牌桌上一张极有分量,却迟早要被打出去的「Joker」罢了。”
“他一定不会跟你说这种事情。”
伏黑甚尔笑容恶劣地继续道:“所以我帮他说了,不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