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宝的请求认真而郑重,刁锋、顾玫、韦孟锴都有些意外。
霍焱抬手拉住了他:“金宝,别这么客气,有事说话!”
但金宝仍坚持着鞠完了这一躬,这才继续道。
“我想找到我的家!”
众人愕然一愣,连霍焱也不由皱起了眉。
“金宝你什么意思?”刁锋奇怪问道,“你不是一直单身一人,还说你家早没了吗?”
金宝看了看众人,缓缓撩开上衣。他的躯体很健壮,但胸腹和背部遍布着触目惊心的丑陋陈年伤疤。
“阿锋,你以前问过我,这些伤是怎么搞的?”
“对,你当时跟我说,是你老爱跟人打架弄伤的!”
金宝脸上闪过一抹痛苦而不堪回首的神情。
“其实是我养父……不对,应该说,是买了我的那一家人打的!”
刁锋一惊:“你……”
金宝沉沉点了点头:“对,我被拐卖过!”
刁锋愣住,顾玫和韦孟锴亦是愕然惊讶。
他们都没想到壮硕冷硬、让人望而生畏的金宝居然有被拐卖的经历,还遭受过非人的可怕虐待!
霍焱沉着地拍了拍金宝,指了指旁边的卡座。
“坐下说,慢慢说,边喝边说!”
片刻后,金宝喝下刁锋递过来的一杯酒,再次缓缓开口。
“那时候我应该是五岁,很多事都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我永远都记得,是个女人带走我的!
她好像是就住在我家附近,还带着一个跟我岁数差不多的女儿,时不时来我家借东西,路上见到也会主动打招呼,我还一直叫她阿姨。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霍焱插口道:“应该是个专业的人贩子,租住在附近混个脸熟,带着孩子来打消戒心,日常热情来往博取信任。”
“真她妈恶毒!”刁锋气得拍桌子骂道。
霍焱又给金宝倒了一杯酒:“你继续说。”
金宝点了点头,开口就说了起来,好像那些记忆就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那天,她先是说要带我去买糖吃,我不爱吃甜的,没去。她又说要带我去游乐场,我就跟她走了。后来我才知道,她带我去的是火车站。
火车开走了,我才害怕起来,哭着要回家。她说是我爸妈不要我了,再敢哭哭唧唧,就把我扔下车,让火车压死我!
我不敢出声,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就只好捂着嘴一直哭,一直哭。火车一直走,一直走,咣当咣当,晃晃悠悠。我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另外一个地方了,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街上人说的都是我听不懂的方言,我害怕极了。”
金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刁锋一把搂住金宝,韦孟锴也握住了金宝颤抖的手。
“没事,我没事。还没到真正可怕的部分呢。
那个女人带我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又拽着我上了一趟班车,后来又换了一辆三轮车,走了很久很久。
天快黑的时候,到了山里边的一个村子,她把我拖进了一户人家。
那家人像买牲口一样。剥光了我的衣服,看我有没有毛病;扒开我的嘴,检查我的牙口。折腾了好久,最后他们给了那个女人八千块钱。
八千块,就八千块,她就把我卖了!”
金宝语气愤然,又觉得荒谬而可笑,从身上摸出一张身份证,放在桌上。
“他们给我起了个新名字,程延宗,指望我给他们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他们错了!
我一直记得,我亲生爸妈叫我金宝,虽然我已经忘了我姓什么。”
金宝把那张身份证掰碎,冷笑着恨声道。
“他们以为我才五岁,没什么记性,过一段时间就会忘了是被卖过来的,就会以为自己是他们亲生的。
他们又错了!
我一直记得我的家在南边,我的家可以看到大海,我住的那个城市名字里一个海字!”
顾玫、刁锋、韦孟锴听得动容,又惊讶又同情。
“他们以为我不过是个小屁孩,关上几天,饿个几顿,打几巴掌,我就会老老实实,乖乖听话。
他们还是错了!
一有机会我就跑,我钻狗洞跑,我翻窗户跑,我爬墙跑,我半夜等他们睡着了跑……
只可惜,我怎么都跑不掉,每次都会被抓回去,每次都会挨打。我跑得越多,他们就打得越狠。打得越狠,我就越跑!”
霍焱沉沉叹了口气,作为曾经的的警察,他了解那种情况,甚至可以想像出那些画面。
这种封闭愚昧的村子,村民大都沾亲带故,对买卖人口这种事,不仅麻木不仁,又何止通风报信,还会帮着看管,甚至围捕试图逃走的人。
很多受过教育、聪慧健康的成年女人都逃不出来,更别说一个几岁的小孩子了!
“一直到八岁那年,我终于不跑了。”金宝的眼神变得阴狠而可怕,“不是被他们打服了,是我决定留下来,我要杀了他们报仇!大不了同归于尽。”
刁锋、顾玫、韦孟锴悚然一惊。
这家人买错了孩子!
金宝显然跟绝大多数被拐卖的孩子不一样,他的记忆力很好,而且是个少见的犟骨头,异常的执拗和坚持!
但这也是他们咎由自取!没有买主,就没有拐卖!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能让一个八岁的孩子生出如此狠毒的杀意和怨气,也可想而知他们都干了些什么狗屁倒灶的事!
“后来呢?”刁锋迟疑着问道。
“后来,后来我一度反悔了。”
金宝露出一丝凄然苦笑。
“村里又来了个被拐卖的小女孩,他们叫她慧兰。她偷偷告诉我,她本来叫小雨。她是被买来做童养婿的,一等她长熟了,就会逼她传宗接代。
我突然又想活下去了!我想带小雨离开那个地狱!我们约好了先好好活下去,活着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惜,我们没有等到……”
金宝幽幽叹了口气,眼圈泛红。
“小雨才刚满十四岁,他们就迫不及待下手了。小雨拼命反抗,他们一家人按住她的手,捂住她的嘴,就那么活生生把小雨给害死了!”
“操!”
刁锋重重一拳捶在桌子上,酒瓶、酒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顾玫柔声道:“想哭就哭出来吧,有时候是管用的。”
“我的眼泪那天晚上就流干了!”
金宝摇了摇头,眼睛没有泪水,反被恨意烧得赤红。
“我在煎熬中等了三个月,等到他们放下了戒心,等到了一个全村办白事的机会,趁着他们喝醉了,我放了一把火,把整个村子都烧了!”
刁锋拍了拍金宝:“你干的没毛病,就该让他们全都去死!”
顾玫和韦孟锴也一起点头赞同。
“之后我就一直在找家。我沿着海边,找了所有名字里带海的城市。最后来到了海港,一踏上这块土地,我就知道,这就是我的故乡!
可是这个城市变化太大了,而我童年的记忆又是那么稀薄。我找不到家了,也找不到我的父母了!”
金宝一口气说完最后这几句话,又恢复了平日的沉默,只是看向霍焱。
这一晚上他说的话,可能比他过去一年说的话都还要多,而且说的是以往不愿触及的往事和隐秘。
霍焱重重点了点头:“这事我管了!等我消息。”
说完,霍焱站起身来,留下刁锋、顾玫和韦孟锴继续陪着金宝,走到一旁拿出手机,打给了杜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