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快疯了。
他以为自己躲起来,那些事情就没发生过。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无论他在外面惹了什么祸,只要躲起来一段时间,那祸事自然就平息了。
无论他在外面受了什么气,很快那个给他受气的人就来赔礼道歉。
这次他也习惯性地躲起来。
以为过了一段时间一切都会恢复正常,还跟以前一样。
他还是京城四公子之一,朗月清风的明月公子。
依然有无数人围绕他,吹捧他。
他不知道的是,以前他躲起来的时候,有人把事情给他平了。
可是这次事情平不了。
一封又一封的绝交信,雪花一样交到他的手上。如同一把把寒冷的钢刀在他心头切割。
他在乎名声,喜欢被人吹捧。
可是现在,昔日吹捧他的好友,那些曾围着他的人,全都送来言词激烈的绝交信。
生怕跟他扯上关系。恨不得围起来唾弃他。
一时间他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落差。
“为什么会这样,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我是明月公子,你们都应该捧着我才是。”
“你们怎么敢,怎么敢跟我绝交。一群小人,你们定是看顾道名声比我大,都投到他那边去了。”
“我要顾道死,我是明月公子,他就是龌龊的废物。他不应该活着。”
顾凌撕碎绝交书,怒吼着踹翻了火盆。
旁边的书童和丫鬟吓得瑟瑟发抖。
最近二公子气不顺,已经毫无理由地打伤好几个小丫头了。只要他不高兴,就拿丫鬟撒气。
这次下手尤其狠厉,有两个已经破相了。
话音刚落,梅笙走了进来。
一看儿子因生气而扭曲的脸颊,心疼坏了,一腔怒火全都发泄给了奴仆:
“那个不长眼的贱奴,把这些龌龊的书信拿给少爷,出去领二十板子。”
自从梅笙掌家之后,威风更胜从前,一副言出法随的样子。
丫鬟和书童一听,全都恐惧地低头。
这些东西是少爷自己去门房取来的,跟他们任何人都没关系。
“都是卑贱的奴才,都在看我笑话。”顾凌气呼呼的说道。
丫鬟书童吓得呼啦一下跪在地上,顾不上地上还有炭火。只能默默地磕头,不敢出声求饶。
因为出声求饶,惹得主子烦躁,惩罚更重。
“那就都拉出去,每人掌嘴二十。”梅笙冷声说道。
书童和丫鬟都松了口气,掌嘴二十不过是不能说话而已,总比被打死强。
等丫鬟和书童都被拖走了。梅笙开始安抚。
“我儿,放心吧。娘已经安排好了,顾道一定会身败名裂。”梅笙悄然的说道。
“娘,你真的有办法么?只要他身败名裂,我就是顾家大少爷。我就能迎娶公主,我就能……”
顾凌已经失去了方寸,所有心底的隐秘都说了出来。
梅笙的确想到了办法。
“你祖母的大寿快到了,娘现在掌家,等操办了你祖母的寿辰就给你报仇。”
梅笙拉着顾凌的手说道。
这是她掌家之后操持的第一件大事。决不能出错,否则会被人笑话的。
“你祖母的寿宴会来很多人,你父亲的门生故吏,家族的小宗,甚至很多名士。”
“到时候你在寿宴上好好表现,一定会重振旗鼓的。”
梅笙的话让顾凌眼前一亮,立即振奋起来。
“祖母寿辰,到时候顾道一定要回来吧,否则就是不孝。正好收拾他。”顾凌兴奋地谋划。
此时顾道不得不回到元都。
因为他被人给告了,原告是江南书坊。
作为天下印书第一家,江南书坊财雄势大,甚至在元都也有分店。
纵然是作为外来的势力,在元都依然能跟大乾最大的印书坊瀚文堂,一争高低。
甚至很多阳版书籍远比瀚文堂要多,质量更好。
接到衙门的通知,顾道就在揣摩。
平安县知县敢接这个状纸,就说明大乾有内奸,在帮江南书坊使劲儿。
案子开审之前,顾道先到了袁琮家里。
“师祖,江南书坊把我告了,平安县竟然敢接状纸,这是打您老的脸面。咱们大乾有内奸。”
顾道试图跟老头拱火。
按照老头护犊子的脾气,定然暴跳如雷去找平安县算账。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袁琮没帮他,反而把他训斥了。
“人家江南书坊要给靖节先生印书,你从中作梗干什么?这事我帮理不帮亲。赶紧把书稿给人家。”
顾道一听,这叫什么话。
“师祖,印书我也行啊,为什么非要江南书坊。”
“况且这书稿是我先拿到的,无论是帮理还是帮亲,您都应该帮我啊。”
没想到袁琮愤怒得白眉直抖。
要不是顾忌自己的老腰受伤,必然一脚踹了顾道。
“你跟我说什么疯话,你拿什么印书?拿嘴么?
人家江南书坊答应的是阳版。他们有天下最成熟的工匠,也需要耗时一两年,花费万金。”
“别说你小子穷得叮当响,就算是有钱你去哪里弄工匠?你想让靖节先生失去这次机会?”
顾道刚想说自己已经印完了。可是灵光一闪,生生忍住了。
这时候他意识到,超越了时代的技术产生了信息差。
连师祖都不相信自己能印书,其他人更不会相信。
那这件事就有意思了。
说话间袁琮已经显得不耐烦了。
“你别在这里捣乱了,香云生病了,老夫心情不好。别阻碍靖节先生印书,小心我揍你。”
老夫少妻,袁琮心疼这个小妾也应当。
正说着,香云正好出来,脸色的确有些不好。
“你看看你,身子不爽利就在屋子里躺着,出来见风干什么?”
袁琮心疼的老脸就纠结到一块了。
“哪有那么娇弱,就是身子发酸懒困乏,可能有些风寒,走走就好了。”香云笑着说道。
正说话,突然脸色一变,一弯腰呕吐起来。
旁边的丫鬟赶紧端来盆子接着。袁琮赶紧抚摸后背,急得他额头竖起好大一个川字。
香云吐完了,脸色有些难看。
“没事,没事,给我拿两块酸腌菜压压就好。”香云说道。
顾道摸了摸下巴,觉得有些奇怪。这不就是怀孕的症状么?
“师祖,请过大夫么?到底怎么说?”顾道问道。
“不用请大夫,没多大毛病。就是冬困罢了。”香云摇着头说道。
“师祖母啊,您以前没生育过么?”顾道问道。
香云脸色一变,这是怀疑她进门之前,不是清白身么?
袁琮一听怒了,抄起桌子上的茶碗就要砸顾道。
“你个小混蛋,哪有这么说长辈的,无礼至极,取我藤条来。”
顾道一看这误会大了,自己怎么会那么龌龊。
“师祖别打,师祖母大概是有了。”顾道赶紧说道。
袁琮举着茶碗的手停住了,四肢瞬间僵硬,茶水淋了一脸都顾不上了。
僵着脖子怀疑地看着香云。
香云脸色一红,也很茫然。
“这家里没人见过孕妇么?慵懒爱吐,想要吃酸的,不就是怀孕的症状么?”
顾道奇怪地问道。
几个丫鬟大眼瞪小眼,香云也懵了。
来看热闹的锦瑟和魏青梅,听到这句话也蒙了。
顾道左右看看,心说难怪。
这院里老的老,小的小,唯一见过孕妇的袁琮,大概还是几十年前的事。
“师祖,这事儿你应该清楚吧。最近这汽锅鸡补多了,您是不是……”
顾道试探着问道。
香云惊呼一声,捂着脸就跑进内院了。
袁琮手有些颤抖,声音带着几分得意。
“老夫,如此老当益壮么?”
顾道心说,你可别扯没用的了,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你这为老不尊的干的好事。
都说不能补大了,现在倒好,弄出人命了吧。
赶紧打发人去请大夫。
大夫进了内院,袁琮不敢跟进去,在院子里来回直走。
不一会儿锦瑟提着裙角,连蹦带跳像小鹿一样跑出来了,兴奋的小脸通红。
“恭喜外祖,您可能要给我添一个小舅舅了。”
袁琮兴奋地一拍肚子。
“哎呀,老天照顾,列祖列宗保佑,难道真的让我老来得子?”
顾道撇撇嘴,看不惯袁琮那激动的样子。低声说道:
“也许是个小姨也说不定。”
“我呸,你给我滚蛋,看见你就烦。”袁琮一指门外,假意发怒说道。
顾道很听话的出门,找到平安县大堂,今天跟江南书坊的官司要开审。
看出喜脉的郎中,拿着赏钱喜滋滋的出门,随口就把这个消息给散播出去了。
到了平安县大堂,并没有立即审案。
这年头也有案前调解的程序。
董阔的父亲董平野,作为县丞居中而坐,负责今天的调解。
顾道和一个中年胖子相对而坐。
这个中年胖子,就是跟在梅子苏身边的人,也是江南书坊说了算的。
中年胖子摸索着拇指上的红宝石戒指,悠然地开口:
“我的要求很简单,请顾公子交出靖节先生的书稿,顺便赔偿江南书坊损失一万两。”
董平野一皱眉,这明显是狮子大张口。
但是他没说话,转头看向顾道。
顾道表情平淡,直接开出鲸鱼吞海的赔偿价格。
“打扰我给靖节先生印书,请江南书坊赔偿我白银十万两。”
董平一听野忍不住了。
“两位都是有身份的人,就都别扯没用的了。说点实际的。”
中年胖子油腻的一笑。
“我说的就是实际的。江南书坊为了给靖节先生印书,已经把工匠和材料空出来等待,耽搁一天就是一天的损失。”
“再等两天恐怕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顾道轻蔑地看了看胖子,心说胡搅蛮缠谁不会啊。
“我这边已经开始印了,如果你再耽搁我,也不是这个价了。”
听了这话,胖子冷笑。
“你印书?顾公子自己不觉得荒诞么?你有这个本事么?”
“你以为印书是作诗么,喝多了酒做个梦就出来了?那是数代人的心血积累,江南书坊敢说天下第二,没人敢说天下第一。”
顾道微微一笑,大鱼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