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刚刚开始呢。”他说。如果我能看到他的表情,估计也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吧。
“也行吧。假如活着才能让你们有好戏看,我倒是不介意,按下‘继续’按钮。”我不禁也好奇,我还能经受如何的折磨。放平心态,这不就是一个心态磨练场吗?你越猖狂,我越漠然。
“怎么,要回去报仇?”这声音真好听,哪怕说着最冷漠的话语。
“没有仇。一切都是我活该,不是吗?”无可否认。我虽不是主谋,但我的存在,便是原罪。
“呵。气话。”开始戏谑起我了。
“我认真的。我说了,我这辈子,要做个好人。哪怕生在坏人堆里,我越要做那个,可笑的好人。”做个一无是处的好人,我行我的善,积我的德,任这个世界如何腐烂。
这是个赌局,众人赌我精神崩溃后,必然恼怒我那一无是处的无用善意。而我清楚知道,我若根据大家想要的剧情走向,无非就是黑化反转出口恶气的无聊爽剧。
而我要赌,赌我无论如何,都以一颗包容万物的心,去感化,净化这世间的乌烟瘴气,哪怕略显令人作呕的矫情虚伪了,但这是我唯一,可以抗争的地方。
这个赌局,不妨继续下去。如若我不死,我必更反其道而行。
或者电视机前的各位观众,都想看我直面黑暗和残害后,该如何盘发黑化,如何被暗黑吞噬同化,加入那群魔乱舞乱了套的暗黑世界,成为输出邪恶的一方。有仇必报,给那些人一次身临其境的爽感。
而我偏不要,我倒是要看,若我仍将我的初心坚持到底,这个世界又能拿我如何?我要赌,你们要看我成魔,我偏要一心向佛。做不到悲悯众生,我要用那人人口中可笑的无用善意,去感化那些侵害我思想,或是毁我人生的一切事物。让幕后黑手真切感受到,对我重拳出击,不过是打在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上,毫无快感。
当然,我一定会以一种更加惨烈的姿态死去,但我只要赢了,便无所谓躯壳支离破碎了。而家不成家,这世间,又还有什么,可以扰乱我,早就乱如麻却执拗清醒的心智?可能多了去了,但我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
“说得轻巧。你是个怎么样的人,心知肚明。再如何去扮演洁白无瑕的莲花,不过是让大家,当喜剧看罢了。”戳心窝子,他是有一套的。
“......”
“行吧。无所谓了。”多说无畏,放长双眼看看吧。
再次缓缓闭上眼睛,自愿自觉接受上头的安排。浪费力气去反抗,不如趁现在一片黑暗,悄悄地,让灵魂真正意义上的,歇息一会。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那声音也默契地,不再发一言,似乎是,早就走了吧。就像是在梦里客串一般,踪影难寻。
“对了。”我轻轻睁开眼睛,在黑暗中低声呢喃。
“忘了和你说。“
“我挺想你的。”
“等我醒来,我一定要找到你。”
说给他听,也说给自己听,一日没找到你,我的人生就好像,迟迟没进入正题。
周遭依旧,和死亡一样寂静。
没关系,等我找到你,我一定,亲口,对你说。
我下定决心。
无人知晓,他早已与黑夜融为一体,以空气和浮尘的姿态。
她说的话,他自然也听到了。
而她无论是在世间还是地狱甚至是这缥缈虚无的空间里,每呼吸一口空气,都有他的存在。只是,没人发现而已。
不知道漂浮了多久。忽然间,我跌落到一个四处冒着圣洁白光的地方,我全身焦灼,眼睛传来剧烈疼痛。我本是恶鬼,当然是暗黑,更让我舒服。而猛烈而刺眼的光,强势地好像要让我现出原形。
因为痛苦而扭曲蜷缩,像一根被挑出来的扭动的蛆,令人恶心作呕。下一秒,我便狠狠的触底了,这次的下坠,真实地要命。像是从十几层高楼跌落一般,四肢断裂在四周。脑袋都快碰成碎片,疼痛感,让我一时间难以接受。
我猛地,睁开眼睛。下一秒,疼痛就转移了。全部的痛感,全部到了我的脸上,我的眼睛。好像千万根针狠狠扎下来一样。而我看到的,是白茫茫而模糊的一片。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抓,抓到的,好像是纱布之类的东西,用力一扯,眼前景象,尽收眼底。看来,我没有瞎,感谢上级,还给我留了一对眼睛,继续看这个世界的美好和丑陋。
父亲扶在床尾,好像因为疲惫,沉沉地睡去。
而我母亲刚好端着水盆走来,看我醒来,好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着实吓了她一跳,那水盆掉落,发出咚一声巨响,吵得我本来就痛的头,更是要裂开了一般。
然后,就是父亲惊醒,下人手忙脚乱蜂拥而至。我看到这些,无力地瘫软下来,再次沉重地闭上眼睛。我还没死,那就让我再休息一下,然后再战斗吧。疲惫感那么真切,此时此刻,真没有精力去演一出九死一生,逃过死劫的温情时刻。或者说,大家都省点力气吧。
我这一睡,足足睡了三天。等我醒来,脸上的刀口,倒也没有那么疼痛了。流走的那些血,也通过充足的休息,滋生回来了一些。只是如今倒也像个黛玉姐姐一样,虚弱而造作。
等我真实地睁开双眼,却看到父母亲,直挺挺地站在我的床头,看着我,父亲的眼里满是悲伤,而母亲,从头到尾,都是要吃了人一般的恨,她根本藏不住。见我醒来,倒也没有更多夸张地反应了,父亲克制着自己,自然亲切地扶起我,温柔地和我说:“阿槐,你醒了。”
“嗯。父亲,母亲。”异常冷静,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相拥而泣。
“醒了就好。”母亲依然是那副,爱搭不理的姿态,如今我也,看不清了。不过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早晚一天,可以知道的。
大家相当默契地,当做一切无事发生。而我,不过是生了一场大病而已。他们内心估计期待着,最好那不好的记忆,可以在我脑海中尽数抹去,不留一点痕迹。大家都心知肚明,伤害已然达成,该如何去规避,心灵上的二次伤害。
正如我发现,屋里所有镜子,甚至是所有会反光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了。这倒也不必,往后余生,我总该知道自己,该以如何丑陋狰狞的模样过下去。
“我要喝水。”我喉咙嘶哑地说。
“好。”说罢,父亲马上给我倒了一杯水。
我稳稳接过,却不急着入喉。我支起身子,有些眩晕,倒也还可以接受。这种程度的伤况,若休息一段时间,倒也可以恢复。那失去的血气,这府里,多的是那些益气补血的名贵药材食材。不过是心灵上的伤,怕是会和我脸上的、脖子上的伤疤一样,永远存在了。
我端起水杯,透过水的反光,我可以看到那人人不想我看到的,恐怖的面容。
“嗯,倒也还可以接受。”我低头呢喃。
那脖子上的伤倒是包着纱布,不用想也知道,那蜈蚣,必定爬的挺长。更抢眼的是,我双眼下,两条长长的血痕。
好像是泪,让我永远显得悲伤。
却是红色的,恐怕往后余生,我都要像个恐怖的小丑,无论喜悦或悲伤甚至是其他一百种情绪,都永远滑稽得挂着两道泪。是苦着一张脸,最直接的模样。
啪,那水杯,被母亲一手打翻。就连在我面前的父亲,都被她狠狠地推开。
她看着我,眼睛凶狠地好像要射出毒针,语气坚定地说:“说吧。害你的人,你想如何处置,我替你动手。”
“阿槐,你放心,我已经全城招募名医,只要能治好你脸上的伤,我倾尽整个方家,都要治好你。”
他们两个生怕,我情绪一来,无法接受现实,直接在他们面前咬舌自尽了。所以首要之急,先要稳定住我的情绪。毕竟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个十几岁,涉世未深而且被他们保护得很好的小女孩罢了。
“没关系的。如今的脸,倒也别致。”我发自内心的说。无论以什么样的姿态,活着一天,就算一天。而我和那些人的赌局,我是貌美天仙还是丑陋恐怖,其实没什么区别。地狱里死状各异,更加丑陋恐怖的模样,我早就见怪不怪。只是心里暗暗地,不得不佩服那些躲在幕后写剧情的人,如今我脸上这疤,倒也是贴合我那注定悲伤的人生主调。在宿命感上,他们还是狠狠地拿捏住了。
见我这反应,那俩人以为我是疯了,正要更夸张地发作。不知道需要镇定下来的人,究竟是我,还是他们。
在他们反应更剧烈之前,我率先开口:“母亲,如今我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而我为何而伤,恐怕你和我还有父亲,都有责任。如今,我是没脸皮再去追究什么了。若是追究起来,我怕是几条命都不够还的,您说是吗?”我坦诚地看着她,她那些以“爱我护我”为名头,对那些人所做的事,罪孽倒也不轻。而我,也是犯了被偏爱而有恃无恐的罪。那些浮出表面或是还在潜藏的危机,说到底,也是我们活该。所以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并不蠢,自然是知道我的意思的。
“父亲,如今我也不过是被毁容。照这身体状况,若安分守己,倒也能活得够久。你若是将全副身家拿来治我的脸,接下来,我还如何享受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若是财散人安乐,不如捐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孩童,倒也给我们大家化化报应,积积德。”我的冷静和逻辑清晰,让他咋舌,同时也摸不清头脑。
如今我一副看透万物的模样,倒也不像是装的。
如此一来,他们也不好在我面前,继续跳脚。只能静观其变,看我日后,还能如何做人吧。而我的目标依然清晰得很,我以恶鬼投胎,这辈子,已经立誓,要做个好人。这是我的底线,还等待那未知的未来,来挑战。
哑口无言,无所适从,便是他们此时此刻的模样。
我该说的都说了,现在只有一个感觉。
那就是,好饿。
我默默地站起来,将桌面上的东西,一样样拿起来,塞进嘴里,狼吞虎咽。
哎,往好处想,至少我们家还有钱,我不至于又丑又穷。又丑又富,也还可以接受啦。
随着我情绪稳定地醒来,然后安分守己地休养生息。方府倒也平静了好几天,那些将我害至如此田地的元凶,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眼前。而大家也对那些事情,绝口不提。父亲日日来看我,带着一大堆好吃的。而母亲,依然是神秘疏离,只是我现在知道了,她或许也正躲在暗处,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以为离我很远,其实就在身边。
大家也尽量收敛着,见到我恐怖面容的不自然表情,但多少,我也捕捉到了。那又如何,鬼就要有鬼的样子。
终于在某一日,我主动提出了。我想去见阿钰和阿弩。我打听到这两人,依然被锁在那座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塔。而我留着一口气,还要让父母亲不要处置那两个罪魁祸首的事情,也不知道如何传出去了。
大概是家丑传千里吧,我们家那争宠争家产的事情,早就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传人,越传越神。我那人人称赞的活菩萨形象,深受迫害但却依然悲悯施害者的形象,更加光辉伟大了。那伤疤,倒也不断地提醒着大家,我曾经被如何残酷的对待却依然保持慈悲为怀的初心。久而久之,我慈爱的形象,更镀上了一层悲伤的光,而那光,好像是心软的神,见众生受难,时时流下悲悯的泪水。这结果,倒也是我没有预料到的了。也罢,说不定未来,这个人设,还能发挥作用呢?
“不行,我替你动手。”那日的心惊胆战,我母亲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经历一次。
“阿槐。离他们远点。”父亲也说,但是可能他的内心深处,也能隐约感受到,他亲生女儿阿钰的所作所为,他这个作为父亲的加害,也难辞其咎吧。所以太重的话语,他是怎么也说不出。只能劝我,远离危险,远离那不好的记忆。
“她们是我的仇人,自然得我亲自处置。”我眼眸低垂,神情莫测。母亲希望我能亲手以千百倍奉还,以解心头之恨。而父亲,心思却复杂死了。再怎么说,手足相残,是他最不愿看到的,更何况,冤冤相报何时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