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开口,却被阿榆抢先。
“怎么,本少爷进不得?”看来我说了这是我家的产业,到时给了他一些底气。无论如何,有我兜着呢。
“瞧你年纪尚幼,这里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怎么不知?难道是花钱买快乐,还有年龄限制不成?”这演技,倒也是无师自通。
“你们知道我少爷是什么人嘛?”我在旁边,厉声说道。
“虽说是逃荒至此,那拉着金银财宝的车队,整整三里地长。钱,我们多的是。”张口就来,怯场从来不在我的人生字典里。说罢,我向上掷出两个金锭子。那刺目的光亮,比那月光还要耀眼。
在他们蜂拥而上去抢夺时,我们俩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可能没有人发现,我却能听到,他松了一口大气的感觉。
我向他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说你是榆木,倒也是我的错了。关键时刻还是挺有用的。
一进门,我们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如果说我呆了很久很久,哀声遍野,群鸦盘旋,四处都是面目全非的饿鬼的黑暗地方是地狱,那我眼前这地方,说它是天堂也毫不夸张。
如若说门外的人苦于战乱,如惊弓之鸟,面如死灰,还有的由于缺乏食物,骨瘦如柴,精神像是就被榨干殆尽,而这里面,我却在人人眼中看到自由而满足的希冀,无论身着华富还是粗布麻衣,个个红光满面,仿佛仍深处繁华,安居乐业。这景象,让阿榆震惊,良久都挪不动步。见多了苦难,便以为悲哀才是常态,殊不知这世间竟然还有这地方,个个面善如花,喜笑颜开。就算是富贵人家,虽是吃穿用度富足甚至是可以用奢靡来形容,但就算如此,也很难在他们的脸上,看到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如此一来,我倒是想起父母亲替我构建的那一方美好的院子小天地,果然,在建造迷惑人心智的梦境方面,他们炉火纯青。
殿内烛光多的惊人,地上的,墙上的,顶上的,还有那跑堂侍女手持的。让这个本就富丽堂皇的地方,更是凉的扎眼,让人惊讶于,如地狱般的现实里,还有那么一个光亮的地方,如仙境,如岛屿,如人人向往的桃源之境。现在已是二更,却如白天那般刺目,倒是颇有几分不夜城、极乐之地的味道。人满为患,匆匆忙忙,却始终戴着微笑,那慈眉善目的样子,仔细端详,反而是有些渗人的。我飞速观察,那些挂着公式化僵硬笑容的,大多是这里服侍的下人,而那些茶余酒后,脸热红润微醺而笑的,便是这里花钱买快乐的恩客了。但是从头到尾,那诡异的香气,倒是绵绵不绝。幸好我戴着面罩,吸入量倒是比别人少一些。
可是阿榆呢?我担忧地看向他,他倒是尚能自制。虽然被眼前景象迷了眼,但却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怯意。但是其实我知道,别人的世界越是恢弘而美好,更显得自己落寞可怜。哎。
“两位客官,是头次来吧?”很快,我的思绪被打断了。一位堆着笑容的跑堂,迎了上来,见我们反应,一眼就看出,我们是生人。
“逃荒至此,见这儿在夜里闪闪发光。便进来看看了。”我不经意地把玩着钱袋子,目的就是告诉他,别看我们一副土地主乡巴佬的样子,钱我们多的是,还不好生侍候?“我主子年纪虽然尚幼,但财力无须担忧。”说好的,我当发言人。阿榆只管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态就好。
“误会了,客官。咱们这不是以金钱为叩门石的。富有富的玩法,穷也有穷的追求。一句话来说,就是包你开心。”他倒是一副见多了钱的样子,倒显得我有些庸俗了。
“如此更好。初次到来,你正好介绍下这儿的“玩法”吧。生活苦闷,要让我们开心起来,倒也不容易呢。”说吧,我丢给他一块金锭子。这人倒也生得老实,断不是那满口谎言之辈。
“行,今儿就让小的,带二位畅玩这让人欲罢不能的合欢楼吧。”他接过金子,脸上的笑容,倒是真实了几分。
“这边请。”我们跟着他,移步向前。脚步有些城中,倒是有几分害怕被可怕的享乐主义腐蚀啃光了。
“诶,好酒好菜,先招呼上了。”我有私心,想让阿榆,吃点好东西。整日吃糠咽菜的,虽然他已经无比满足。但我就是想带他吃点好的,毕竟是小孩一个,自然是对美食毫无抵抗力的。就当做今晚陪我以身犯险的奖赏吧。
那叫做阿富的跑堂,将我们带到一座十人高的门前。而与之并列的,还有其余两座大门,一道比一道小。最小的那道,仅有三人那么大。如此机关般设计的建筑,断是煞费苦心。我们进的是,最高大的一扇门,如果没有猜错,这应该是通过财力身份地位来区分的。我们出手阔绰,满身铜臭味,自然是去到更大的内厅,享受更加奢靡的待遇了。
门轰然而开,我们被门内的景象惊呆了。
如果说入门时已经被这金光闪闪宛若仙境的地方闪到了眼睛,而内厅更是直观地向我们展示一个极乐世界的夸张姿态。还没踏足入内,丝滑的酒气就自己溜进了我的鼻子,然后就是肉香味,脂粉味...各种香气糅杂,倒是让我有些反胃。
毫不夸张,那顶上有仙女在飞,地上是泡着人嬉笑打闹的酒池,饕餮美食洒落满地。还有那绵延而优美的乐声,不绝于耳。忽然有一个可怕的想法,若是在这儿死去,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忽然警觉起来,连自己都被悄然腐蚀了。回头看阿榆,他倒是差些就掩饰不住厌弃的感情。嗯,若你生来穷困,即使不想承认,但也平等地讨厌那些泡在金子里的人,荒诞而浪费,那滚落在地的食物残渣,都是穷人家的几顿饱饭。
我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袖口,提醒他不要被自己的情绪所影响。今儿,我们和他们并无不同,只不过人傻钱多的买欢客。阿富把我们引到一处阁楼,这位置我倒也喜欢,可以不动神色的观察这内厅的每一个角落。当然,那些紧闭的厢房里发生些什么,我不得而知但却心知肚明。
见我们第一次来,自然不会引着我们去那厅中央参加那极乐忘我的集体玩乐。凡是都需要一个循序渐进。接着,一道道造型夸张精美的美食被端了上来。阿榆却迟迟没有动筷,山珍海味,美轮美奂,连吃多了救济菜的我,都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
“怎么?不饿吗?”我问他。说完,往他的碗里夹了几块鱼肉。这鱼肉嫩的,就像那豆腐一样水灵灵的,却照出他落寞的眼神。
“不饿。”我不信。
“来都来了,吃饱好干活。”
“那这儿,有馒头吃吗?”语出惊人。
“谁来这儿吃馒头?”我无奈。
“这些东西,我以前常吃。都吃腻了。我只想吃干干净净的大馒头。没有就算了,我不饿。”他说的话,倒是让我有些惊讶了。家里财力雄厚如我,都不至于将山珍海味给吃腻了。难道...
见我不解,他倒自己就解释了,以只有我们俩听到的声音说道:“小时候我常常跑到后巷去捡垃圾,赶在那收泔水养猪的婆婆来之前,我要先翻出那些已经开始馊了的吃。我一点都不觉得好吃。”但是他得活下去。
听完,我放下了筷子。“我也不吃,我信佛,吃斋呢。”说出来我都不信,谁不知道,这世界上有酒肉和尚的存在呢?
“那我们一会儿打包出去,给巷子的人,吃些新鲜干净的。”我知道他的意思。嗟来之食,难以下咽,即使它原本多么可口。
桌子底下,我悄悄地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他却连忙缩走了。也对,我们还没那么熟。是我揩油了。
谈话间,一位从天而降的“仙女”,精准地以一种婀娜的姿态降落到我们面前。谄媚而不风俗,讨好却依然自持。这出场方式,谁能抗拒得了?我心里暗暗说。而我的“主子”,依然一脸好像明天就要参军出征的正气。
“二位客官,第一次来?”她缓缓开口,低头行礼,一副恭敬的姿态。倒也没有我们想象中那般,尽显媚俗。
“嗯。”阿榆新人设——人狠话不多。
“今夜由小女相伴,二位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
“嗯?什么需求都可以?”挤眉弄眼,好不猥琐。我来这里探索,自然是要知道这儿的底线。
她瞧我,倒也一脸坦然。那桃花般的双眼,极其勾人。那精致而美好的妆容,让我想起我面具下那可怕的面容,恐怕是上几层胭脂都遮盖不住了吧。她抬手,替我们斟酒,一股甜杏子的味道飘来,倒也清甜客人,显得问出这话的我,恶臭无比了。
“吹拉弹唱,饮酒作乐,或是聊天解闷,这些都不在话下。”她倒是大方得体。
“我家少爷未深,倒是需要些引导。”语出惊人。两人都向我投来刀子般的眼神。
“乐意至极,但是二位,我们这儿的规矩,看来是跑堂的还没来及和您们说吧。”她娓娓道来。
“什么规矩?”我问道。
“咱这合欢楼,主营是消愁解郁,主攻心灵上的排忧解难,其余的,咱这儿倒是不提供呢。”她往我们碗里夹菜,被我阻止了。
“公子,看来我们是来错地方了。”我再次语出惊人。
“早知道,不带那么多钱出门了。”我假装可惜的摸摸我那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我心里想,所有规定不可以的事情,钱够多不就可以了。
“那巷口倒是有一所如意楼,客官们可以去那儿瞧瞧。据我所知,去那儿,也不用带那么多钱,就可以买到你想要的。”那眼神,开始带有几分鄙夷。
被侮辱了。但我自找的。
“哈哈。我说我开玩笑的,你信吗?”我不信。
“信啊,怎么不信。”她倒是一脸天真。“二位叫我小舟就可以了。”
“那小舟,我们初次来,对这儿十分陌生。如今看来,倒也是个神奇的地方。不如,你先和我们说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吧。”
一没留意,阿榆偷偷的拿起眼前的酒,一饮而尽。随机,满脸通红,那辛辣的酒倒也顺滑,让他不至于喷射出来。只是憋得难受。我连忙拍拍他的背,好让他缓过来。“主子,慢点慢点。”出去玩第一课,不要随便喝一些来历不明的饮品。
“自然可以。”见我们一副手忙脚乱的急促模样,倒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倒显得爽朗而不做作。
“这是个让人快乐的地方。”众所周知,好似一句廉价的广告语。“世道荒凉,总要余下一方天地,让人抒发不甘和愤懑,而我们这儿的神奇之处,便是针对不同的内心受伤的人,提供对症下药的心灵疗法。简单来说,提供你目前最想要获得的直接快乐。”
“但是不包含那种快乐?”我再次确认。
“不包含。我说了,出门转左。”虽说是服侍,倒也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挺高,没有将我们当做尊贵的客人,好似我们之间,不过是刚结识的朋友,平等而自然。
“我们这儿,人人平等。知音难觅,若是觉得小舟还可以聊上几句,便让我作陪。如果不喜欢,换人也可以的。”说吧,一个充满攻击性的眼神,便向我投来。
“呐,一会儿我们的妈妈就出来了。二位可以尽管提出你们的需求。”她倒也不谄媚迎合,“不过二位看起来也不像那庸俗之辈。难道是我看错了?”话音刚落,一阵急促乐声想起,从那金碧辉煌的房顶,竟然飘落起各式各样的花瓣,一时间,宛若人间仙境。
我向阿榆看去,见他一样难掩惊讶,我才确信这不是我吸多了这儿的香薰所产生的幻觉。可是不对,他吸入的比起我只多不少啊。
一时间,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一手蒲扇掩面,一手挽着丝带,从天而降。那场面,倒也值回票价。足尖轻盈触底,身上穿的流云纱,熠熠生辉,如水波流动。一落地,大家便众星捧月般蜂拥而上。我想,这就是这儿的主子,也就是小舟口中的妈妈。
也是,我亲爱的母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