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饥饿孤狼在冰面上小跑,它低着头,来回地嗅着着,可是已经被冰封的严实的河面,没有给它丝毫可乘之机。
孤狼回过头,看着不远处的马队,眯着眼睛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放弃,跑回了山林。
看着这只似乎被狼群从林子当中赶出来的老狼,韩林叹息了一声。
物竞天择,无论之前多么不可一世,但只要你露出了半点虚弱模样,给了别人可趁之机,就会被疯狂打压,乃至驱赶、消亡。
而现在,这大明,甚至比不上这匹虚弱的孤狼。
从杜家屯向东八十里,便是三岔河。
早前,韩林等人归明时曾经路过过,但那时急于奔命,如今再仔细欣赏,韩林等人着实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一番。
三条银白色的带子自远方的天际而来,如同赴一场上古以前就定下的约,最后交汇纠缠在一起,携手连心滚滚南下,注入汪流。
三岔河是辽河、浑河、太子河合流入海之地,因为辽河的下游俗称珠子河、浑河的下游俗称袋子河,因此又有“珠袋同流”的美称。
这时候的辽河还未改道,如果不是闹鞑子,三岔河上可真是涛连巨舫,波平通路。
嘉靖万历年间,这里关内关外商贾云集,码头上各色货物都通过这里散发到辽地,而辽地的巨木、矿产、人参、裘皮等物也装货上船去往山东乃至福建、广东。可以说三岔河是辽地的动静脉也不为过。
韩林将三岔河迤逦蜿蜒的样子细细描绘了一番,落了最后一笔,才小心翼翼地将图收进了竹筒里。
那里装着杜家屯以西山川、庄屯、河流、关隘乃至鞑子兵力部署的图绘共计二十五张,可以说面面俱到、条分缕析。
而这最后一笔,也代表着韩林他们此次入辽行侦的任务圆满完成。
韩林长吐了一口气,他万没想到,此行竟然如此顺利。
有着使团前哨这一保护色,韩林等人手持文书一路畅行无阻。
沿途的女真关隘哨所已经知道了袁崇焕派了使团来吊老汗的消息。
不仅对韩林这样的哨探一路放行,甚至对于使团本身,各关隘哨卡的鞑子们还进行了接力护送。
猎猎风中,韩林环视了一圈,拍着怀里的竹筒对着几个人郑重道:“各位兄弟,这二十五幅图十分紧要,他日我大明遣军复辽将以此为引。如无意外还好,若是出了意外,咱们便是只要跑出去一个人也要将这图送回去!”
见韩林说得如此郑重,几个人纷纷点头。
高勇笑道:“韩兄弟将这些图说得这么严重,那怕是比咱们的命都值钱了。”
韩林也笑着点了点头:“这么说原也不错,毕竟能够这么肆无忌惮、明火执仗地打探的机会可不多。”
杨善舔了舔嘴唇:“这么值钱,也不知道那些大人们能赏多少银子。”
韩林哈哈大笑:“放心罢!肯定不会少!”
这么插科打诨了一番,众人心头的紧张一扫而空。
再往西去、往北去便是女真人的腹地了,那里不是韩林等人此行的目的,但韩林还是深深地向北望去。
从这里再往北大约三百余里,便是静远村,不知道贾天寿过得是否还好,伊哈娜是否已经归家。
她释怀了麽,是否从贾天寿那里得知了真相。
韩林心中默默地想。
回过身,韩林向来时的东边望去,就见里许地之外灰白当中点点黑影聚集成了一坨。
那便是由鞑子护送的大明使团了。
韩林等人在原地等了大约两刻钟左右,等到使团来到近前,便向都司傅有爵、田成和李喇嘛告辞回返。
虽然都是大明的一方,但其实这几日双方都在各行其是,互不干扰,根本谈不上熟。
但傅有爵还是含着笑勉励了众人一番,随即掏出了一份加盖了袁崇焕辽东巡抚官印的文书,交给一旁的女真随行文官。
女真的随行文官也是个汉人,略微看了一眼,也掏出一方印,在嘴上哈了许久,盖在了这份文书上。
傅有爵接过,又递给了韩林,这是护卫回返的凭证,有了这份加盖双方大印的文书证明只要几个人走官道,沿途的女真哨卡关隘,便不会与他们为难,甚至还要为他们提供住宿。
韩林接过,冲着双方一拱手,带着队往锦州方向回返,仍然是哨马、架梁马一应俱全。
一路无事,韩林趁着这个功夫再次对那二十五幅图进行了堪对修正,甚至还复制了一份。
想了想,韩林最终将这一份交由徐如华进行保管。
五日后,韩林等日终于又回到了杜家屯,从石桥过了大凌河、远离了右屯以后,韩林等人叫众人都除去了明显的明军标志,换了破破烂烂的衣服,乔装成马匪。
随后众人沿着大凌河的右岸向上溯游了十四五里,沿着河畔搜寻了半天,才找到当日渡河之地。
时移事异,众人低着头找了半天,韩总旗的尸身自然是找不见了,只找到了一支已经锈迹斑斑的铁箭头。
好歹是有了个物什当做念想,韩林将断裂的箭杆除去,摩挲着那个箭头好半天,才揣进怀里。
便以此物当做韩总旗的遗物罢。
众人在河畔挖了一个小土坑,徐如华掏出一包纸钱,众人将纸钱放在小土坑里点了。
韩林拿起纸钱向天上抛洒,悲声道:“韩大哥!弟兄们来看你了!”
纸钱在天上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仿佛回应。
这一句话彻底将众人的情绪点燃,徐如华更是放声大哭。
“老韩嗳!”
高勇悲从中来,抓起一大沓纸钱往土坑里一丢,“你说你个没卵蛋的,那天那么勇猛干啥咧,这下好了,兄弟们想找你都找不见了。”
噼里啪啦地一片火星子翻起。
“好好好,咱不欺负你,老高我带了好酒,你尝尝。”
说着高勇解下皮囊,将最后一点一股脑地全倒进了火坑当中。
何家酒肆的烧酒也就四十多度,不太易燃,倒进火中差点将纸钱浇灭。
高勇吓了一跳,赶紧鼓着腮帮子大吹了两口气,才让拌了酒的纸钱熊熊燃烧了起来。
“个狗日的,老子请你喝酒,脾气还不小。”
高勇抹了抹眼角被熏出来的眼泪,转过头看见二狗子也在那里抹眼泪。
“你个狗日的哭啥咧。”
高勇问道。
“我见你们都哭,俺也想哭。”
众人一边烧,一边叨念祭奠了一阵,在半山腰上架梁的杨善跑了回来。
他也抓起一沓纸钱,扔进土坑中,转过头就对着韩林说道:“小韩大人,那边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