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叶昭白银趁着守后门的人疏忽,两个人悄悄溜出了小门,来到街上,一路走着来到顾家坚果铺子。
叶昭看这铺面倒也不小,门口摆满了各色坚果,人来人往的倒也热闹,只是看了看并没看到香榧。
正不错眼间,便看到了顾七郎,他见叶昭到来甚是欢喜,忙将叶昭迎进室内。那边顾大郎并两个兄弟也一并过来,分别与叶昭见礼,顾大郎对着叶昭一顿感谢,叶昭从那日在王府那里看到香榧果,便知道顾家这个生意做得不小了。
顾大郎看看叶昭的穿戴,不好意思道:“原来叶二姑娘是官家小姐,当初是我们冒昧了,实在是不应高攀的。”
顾七郎脸上一红。
叶昭大方道:“当时我也还是个牧羊姑娘,你们那时也是高看了我。顾大哥,往事过去就不提了。”
顾大郎笑着点头,又说着这香榧的生意今年做得很好,大赚了一笔,想明年再去各地方看看,争取把生意做得更大一些,叶昭也祝他们心想事成。
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阵的吵嚷声,好一阵也没有消停。几人走出店铺,看到不远处有两个十五六的少年正冲着一个身材疲弱的男子拳打脚踢,旁边散落一地的果子,那瘦弱男子捂着头一直哀嚎,五六个随从一样的仆人抱着膀子在一旁喝彩,旁边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更是没有人上前劝说拦阻。
叶昭看着情景便猜测定是那两少年带着仆从欺负弱小,忽然看到一侧的一少年眼熟,细看正是叶子墨,正在替那两个少年助威。那边白银也认了出来,忙拉叶昭躲在顾氏兄弟的后面。
顾氏兄弟以为二人害怕,忙安慰说:“你们莫怕,他们还打不到这边来。”
顾四郎脸上现出愤愤之色,道:“这两个纨绔子弟整日带着恶仆在街上横行霸道,大家看见他们都躲得远远的,那卖果子的也是倒霉,今日怎么撞到这两个小煞星了。”
顾三郎道这段时间经常给一些府第送货,认出那两个少年,便道:“那两个小公子,高一点的是承宣布政使司左政使秦大人家的四公子,稍矮点的是提刑按察使司副史吴大人的三公子。”
顾四郎补充道:“秦吴两家是江甬城的名门望族,在此地经营近百年,家族很是庞大,有不少人在各个地方做官。”
白银见他们没有说到叶子墨,估计是不认识,倒也松了口气,转脸却发现叶昭脸色苍白,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忙问:“小姐你怎么了?”
顾家兄弟才发现叶昭看着神色有些异样,也吓了一跳。
叶昭回过神来,笑着吐了口气:“没事,方才觉得心口有些冷,喝杯热茶就好了。这天也开始冷了呢。”
顾氏兄弟连忙把叶昭往铺子里让,叶昭却摆摆手,说已坐了好一会儿了,该回去了。
那边顾七郎已忙跑着取了热水,叶昭接过来暖在手里,轻轻吹着水面的热汽。
顾大郎笑道:“天是冷了呢,下个月也有可能会飘点雪花。”
叶昭喝了一小口热水,随意问道:“你方才说的那个承宣布政使司左政使秦大人,有点耳熟,是叫什么名字呀?仿佛听过似的。”
顾大郎笑道:“叶二姑娘的父亲是承宣布政使司右参议,都是在布政使司,应该在家里有提过这个秦大人也不稀奇。”
顾三郎想了想,道:“好像叫秦守什么的。”
叶昭点头:“嗯,是秦守。”又问:“那个吴大人呢?提刑按察使司副史吴大人,听着有些生,可也知道他的名字?
顾三郎想了半天,摇摇头:“一时想不起来了,不过他们的官职在,打听名字也方便,回头问一下就知道了。”
叶昭淡淡道:“随口问问罢了,不值什么大事。”
喝完了一杯热水,叶昭已缓过了劲,那边的打闹也已经散去,她和白银便与顾家兄弟告辞。
走出一段路,白银方道:“方才看到小少爷,吓死我了,真怕他看到我们。”
叶昭点头:“是呀,如果被那个小东西看到,我们可真是吃不清兜着走了。”
白银皱眉道:“小少爷跟着那两个秦吴家的公子,会不会越学越坏?”
叶昭:“都已经够坏了,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两人相视而笑。看到前面卖定胜糕的,白银上前买了两块,两人吃着走着,不知不觉又逛了两条街,来到一家茶馆门前,看到前面围了好多人,不时传过来争吵之声。
叶昭示意白银上去打听,白银会意一下:“小姐还是这么喜欢看热闹。”
叶昭咬了口糕:“说得好像你不喜欢似的。”
不多会白银打听回来,原来是两个外地小公子拾到了一个包裹,有两个人都说自己是丢包的人,两个小公子不知如何断案了,大家在一起也众说纷纭。
叶昭扬眉:“哦,看看去。”
白银昂首跟上。
两人挤进去,只见场中确实两个少年,其中一个拿着个小包裹,另外两个一个年轻人穿着整齐,一个中年人面有沧桑,两人还在一直争辩。
叶昭看那两个少年年纪差不多大,十二三岁的模样,穿着甚是华贵,此时却都蹙着小眉头,两个人还时不时的低头商量一下,又看看这个年轻人,又看看那个中年人,一直在忖度,犹豫不已。
白银见状,不觉道:“这么费事干嘛,直接交到官府好了,看把这两个小公子给为难的。”心想这谁家的小孩子,长得挺可爱的。
扭头看她家小姐,却发现叶昭的眉眼竟然笑开了花,她不解道:“二小姐?二小姐?”
叶昭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笑道:“没事没事,看着这两少年眼熟了些。”
可不是眼熟吗?尤其其中一个小家伙,鼻子一侧的那颗小米粒样的小黑痣,是他独特的记号,小时候她没少抠过。另外一个五官也长开了些,但依然能看出小时候的痕迹。这两个小家伙,当时与他们分开的时候不过五岁左右,现在居然长这么大,要不是看到那颗小黑痣,这一时走在大街上还真不能认出他们,没想到两个小家伙也跟着来江甬府了。卫国公府来到江甬后几乎没公开露面,所以大家对国公府的情况也不甚了解。
这二人正是卫国公府的四公子郭冉冉及七皇子司马皓。两个人在王府待着实在无趣,便到街上闲逛,没想到喝茶的功夫,看到旁边桌上遗留着一个包裹,跟着的小随从好心吆喝询问了下,也没有应承,正想放到掌柜那里,没想到一个年轻人和一个中年人前后脚地进来,都说自己是包裹的主人。两个小家伙也分别问了两人包裹里的东西,他们都回答的非常准确,一时也辨别不出孰真孰假了。
郭冉冉比司马皓大上几个月,司马皓虽是七皇子,由于老国公夫人的宠爱,时不时的接他来国公府生活一段时间,他在郭家的时间不比在宫里少。两个人自小一处长大,一起做过的坏事数不胜数,经常有人找上门来告状,司马皓是皇子,国公府当然不敢真的教训,故挨打的自然多是郭冉冉。两个人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有段时间惠妃下了狠心把司马皓关在宫中不让他出去,可没到半个月,那郭冉冉就连哭带闹软硬兼施地让老国公夫人去宫里把人给捞了出来。这种事情发生的多了,大家只好随他们了,都是老儿子小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宠就宠着吧。
这次两个人大闹皇家学堂,惹的祸事不小,只得求助老国公夫人出来避祸,二人俱都是第一次出京城,倒也开心非常,只是经常被郭望舒和慧宁郡主拘在身边,难受的很。今天倒是被特赦可以出来放下风,于是乎带着几个小随从走街串巷,四处观望。谁知碰到了这起断真假的官司,两人分辩半天,心里也甚烦,此时想丢开手直接送去见官吧,又觉得面子上下不来,这么多人看着呢,于是也是左右为难。
叶昭看了一会儿,便上前笑着对二人道:“两位小弟弟,你们这就犯了愁了?”
郭冉冉和司马皓见到一个比他们略高一些的小姑娘开口叫他们小弟弟,二人对望一眼,同时对着叶昭怒道:“你谁呀?乱叫什么呢!”
他们身后一个小随从也马上喝道:“我们小公子也是你随便乱叫的?”
白银拉了下叶昭,心里想小姐怎么这么大的胆子,这两位小公子年纪虽小,也不能乱叫呀。
叶昭随即醒悟,笑道:“口误,我家里也有两个小弟弟,与你们年纪相仿,故而随口喊了出来。两位小公子莫怪。”
郭冉冉哼了一声,司马皓也不睬她。
叶昭心里只想逗逗两个小家伙,便笑道:“两位小公子,其实想分辨他们谁是真正的失主,方法也简单得很。”
郭冉冉司马皓立马来了兴致,二人上下打量叶昭,司马皓道:“你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好法子?”
郭冉冉附和道:“就是,还是赶紧地回家绣花去吧。”
旁边的人一阵大笑。白银对着起哄的人翻了一个白眼:“你们笑什么笑?我们小姐说有法子肯定就有法子。”
叶昭对白银这种莫名的相信也很是欣慰,冲白银扬了下巴以示奖励。复对郭冉冉司马皓道:“如果我帮你们辩出真假了,你们叫我做姐姐可好?”
郭冉冉怒道:“你怎么这么喜欢当人家的姐姐?你不是有两个弟弟了吗?”
司马皓也是给了叶昭一个白眼:“你想得美,做梦吧。”
叶昭笑道:“那好吧,你们还是自己头痛吧。”
郭冉冉横了她一眼,与司马皓又皱眉为难。
旁边茶馆的伙计道:“不如就送到官府去吧,这些事情官府来断最好。”
叶昭也笑道:“是呀,反正你们也分不出个所以然,不要充什么包青天大人了,赶紧地送官要紧。”
旁边的其他人也如此附和,便有多事的人跑去叫官府的人。郭冉冉司马皓经不起激将法,可是要他们请叶昭来帮忙,又一时拉不下脸,两人哼哼哧哧地商量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叶昭见状便笑道:“算了,我最看不得小孩子们为难。也不让你们叫我姐了,我来帮你们断案,一盏茶就能分辨出谁是真来谁是假。”
郭冉冉司马皓刚听她说他们是小孩子,正想发火,又听到盏茶功夫就能断出真假来,便也来了兴趣。
郭冉冉:“真的这么快便能断定真假,我不相信。”
司马皓则道:“先说清楚,我们可不叫你姐姐!”
叶昭点头,把包裹打开放在桌子上,里面是两件衣物并一些吃食,衣物里面里着张百两银票,此外并无它物。
叶昭看完了,慢慢来到年轻人和中年人跟前,仔细看看两人,道:“我来问你们问题,你们分别回答。”
二人点头。
叶昭先问那个年轻人道:“这个包裹真是你的吗?”
那年轻人点头道:“是我的。”
叶昭盯着他看了半天,再一次慢吞吞地问:“真是你的?”
那年轻人被盯得有些恼,一用手,道:“真是我的包裹,我都说了多少遍了。”
叶昭心里已然有了结果,对那年轻人道:“你是假失主,这个包裹不是你的。”
旁边一众人还沉浸在她问话的过程里,没看出什么异样,不曾想叶昭直接说出了结果,都感到不明所以,纷纷质疑。
那年轻人也叫道:“你凭什么说这个包裹不是我的?”
郭冉冉斜了叶昭一眼:“这位小姐,你是不是蒙的呀?”
司马皓也持怀疑态度:“这就断定了?你猜的呀?”
叶昭笑道:“各位不要着急,我来仔细说一下。这人呀,说真话说假话时候,表情是不一样的,刚刚我问了两遍同一个问题,这人的眼神飘忽离散,瞳孔放大许多,还用夸张的甩手动作,这些都是说谎者惯有的习惯,所以我不用再多问,就知道他肯定是冒充的,也就没必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众人哗然,还可以这样问案?
叶昭笑道:“人都拥有各种表情,不同表情表达的意思也不一样。高兴、伤心、愤怒、害怕、惊讶等等都可以从表情里猜测出来,而人的眼睛则是泄露人内心秘密的元凶,在人们交谈的时候,保持目光接触,敢于正视,表明彼此都不回避问题,如果逃避对方正视,则是害怕被人看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你只要凝视说谎人的眼睛,他就会想掩饰,故而眼神闪烁,且人的思想情绪和瞳孔的变化也关系密切,他的瞳孔会随之放大二倍左右,至于手势嘛,说谎者经常会用夸张的手势来掩盖事实的真相。”
大家听了她的话都有些一知半解,郭冉冉和司马皓听得来了兴致,他们二人便跑到那个年轻人面前,凝视着他,慢慢问他一些问题,竟真的发现了些有趣的现象,不仅兴奋地大叫:
“真的哎,他的瞳孔变大了。”
“哎哎,你怎么不敢看我的眼了?看着我!”
“他这么闪烁其词的,定是心里有鬼。”
“哈哈,真有意思!”
两人又对着中年人做了些实验,发现那个中年人瞳孔没有变化,眼神也不闪躲,与那个年轻人的反应截然不同。两人大笑着叫道:“你果然才是真的丢失者。”
那边已有人领着差役过来,将包裹及那年轻人和中年人都带府衙审问,郭冉冉司马皓也派了小随从前去听结果,这边茶馆门前人差不多的散了。
郭冉冉司马皓盯着叶昭,脸上讪讪地,却是不开口。
叶昭笑道:“你们两个不就是想等结果吗?那么我们就在这个茶馆里等着吧,反正我也走得累了,想喝杯茶解渴。”
郭冉冉赶紧地将叶昭请进茶馆,一时又要了好茶,便磨着叶昭问:“你怎么知道人的瞳孔可以判断真假呢?”
叶昭笑道:“人身上各种器官中,眼睛的瞳孔是最不会‘说谎’的,怎么说呢,瞳孔能很灵敏地显示人的生命机能,对各种兴趣的反应极其灵敏。在有些地方,一些商家可以根据购买者的瞳孔来要价,一些赌徒也可以根据庄家瞳孔的变化来投注。”
郭冉冉和司马皓对望一眼,双眼放光。
叶昭心中一动,盯了二人一眼。
二人忙掩饰道:“继续继续!”
叶昭便给二人讲了一些表情心理学的常识,什么识别谎言时眼神、瞳孔、面部肌肉、面部表情、肢体语言等等,郭冉冉司马皓听得张大了嘴巴,中间还时不时的拿对方做个小试验,两个人被逗得哈哈大笑,直呼有趣。
不多时小随从回来了,说官府的人还没用板子,只是吓唬了一通,那个年轻人就招了,他跟着中年人本是同坐一条船,无意中看到过包裹里的东西。在茶馆看到失物认领,一时贪心便上前冒认了,哪知东西还没到手,真正的失主也来了。一时两个人为这东西争吵起来。他也是欺负郭冉冉司马皓两个小孩儿,想打马虎眼图个钱财,谁知道被叶昭一眼识破,心下就慌了,到了衙门,看到当差的拿着棍棒威武一喝,便什么都招了。
叶昭看着二人,笑道:“如何,这样确定了吧?”
郭冉冉和司马皓两人面面相觑,点点头。
司马皓却道:“我们没有答应叫你姐姐。”
叶昭道:“不叫便不叫吧。”忽然问,“你们不是本地人,是从京城来的吧?”
二人一怔,马上摇头道:“不是不是。我们从西边过来。”
叶昭哈哈大笑道:“你们看看彼此的眼神瞳孔,就知道是撒谎了。”
二人愣了下,也不觉尴尬地笑笑。
叶昭瞧着他们又道:“你两个现在是在假笑。假笑时,习惯用右手的人,左嘴角挑得更高一些,习惯用左手的人,右嘴角则挑得更高一些。看来你们两个一个是左撇子,一个是右撇子。”
说罢起身叫上白银走人。
于是郭冉冉和司马皓二人在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