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
林琅匆匆赶到时,京兆尹、恭顺县主、桓郡王和齐慈儿都已经到了。
她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仓皇、震惊和对未来的无知、害怕走了进去,明帝抬起眼皮,目光抽空分给了她些许,她坦然见礼。
“臣妇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明帝示意她坐下。明帝坐在上首,左右两边分别坐着恭顺县主、齐慈儿,桓郡王和林琅。
恭顺县主拉着齐慈儿跪了下去,泣不成声:“还望陛下为臣妇做主呀,声儿还这么小,竟被那女人狠心推下了山,如今生死不明!慈儿护弟心切,着了那女人的道...陛下万望明鉴啊!”
这大概是她平生最后悔的一件事,没能和女儿一起赶到,没能将儿子带在身边,让她一双儿女全部中了招。
女儿已和她解释过了并非是她将人推下了山坡——而是那个红袖自导自演要嫁祸她。
可众目睽睽之下,此事这时怕已传遍了京城,没有人证,天子犯法亦要与庶民同罪,再一口咬定也无用。
红袖推了声儿,声儿不知死活,红袖却已掉下山崖断了气,死无对证,齐慈儿此时犹如死局中的困兽。
明帝并未叫起,而是转向一旁站着的京兆尹,问:“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来说。”
京兆尹立刻拱手:“回陛下,太医说...小公子就算能侥幸捡回一条命,也与活死人无异,怕是余生都要瘫在床榻上了;
红袖则是当场气绝,当时好几名夫人都说...说看到王妃将她推了下去,也听到了红袖的求饶声,说是因为王妃害她小产,这才...”
桓郡王此时勃然大怒,指着地上的齐慈儿大骂:“若不是你自作孽,又怎会落到如今地步!?”
明帝沉声喝斥:“桓儿,慎言!”
他又悻悻坐了回去。
明帝继续道:“王妃可有人证?”
齐慈儿失神摇头,当时只有她和红袖离得极近,身后的下人被她正正好挡着,只能看到红袖跌下去的身影,却看不到是人如何跌了下去。
此事事关重大,没有人敢在天子面前作伪证,他们一律只说没看清、不清楚。
明帝又抬眼看向京兆尹,京兆尹接触到他的眼神后一个激灵,顿时将身板挺直了道:“先帝时,四公主将府上几个婢女无故杖杀,引起民愤,先帝震怒,将四公主下狱处斩...
按律,王妃也应当先由大理寺下狱,若是未能洗脱嫌疑,便只能...”
恭顺县主失声喊道:“陛下!此事尚有转圜之地,臣妇已失了儿子,您忍心看臣妇再失了女儿吗!”
明帝颇为头痛的揉了揉眉心:“县主莫急,容朕想想...朕又何尝不痛心?那红袖要说也是朕赏给桓儿的,朕难辞其咎。”
殿内一时无话。
恭顺县主咂摸出了明帝的意思,脑中千回百转闪过不知多少个念头,声音干涩再度开了口:“陛下,虽然慈儿无法自证清白,可却也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慈儿即是真凶,旁人所言不过猜测、捕风捉影。
臣妇愿舍县主之名,此生只做齐家妇,不为天家女,求陛下准许慈儿和桓儿和离、玉碟除名。”
明帝默然,阖眼点头:“声儿的身体...若是表姐需要,随时递牌子进宫寻太医。”
如此,便已尘埃落定,庆郡王的子孙再也没有能翻起浪花的可能,吴德昌将齐夫人和齐慈儿搀了出去。
明帝目光移向桓郡王,桓郡王大剌剌站起了身,倒也看不出有多为红袖忧伤,只道:“臣弟定会厚葬红袖,皇兄放心。”
明帝叹了口气:“若是朕没记错,你府上现在只有侧妃和一个侍妾,若是瞧上了哪家的姑娘,便来支会一声吧。”
林琅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忽然出声:“启禀陛下、王爷,臣妇今日去清妙庵上香,机缘巧合之下得知已有了三月身孕。”
桓郡王被今日先抑后扬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很快又兴奋起来:“好啊,好!老天有眼!本王又有孩子了!”
明帝挑了挑眉,自然清楚这是谁的孩子,却也只开口道:“如此甚好,便当为王府添了一件大喜事,朕重重有赏。”
林琅摸着小腹真心实意笑道:“多谢陛下。”
...
次日,早朝后。
明帝正在承乾殿召见大臣,吴德昌说李院首求见。他以为是元祯出了什么事,三言两语将方才讨论之事的利害关系挑明,便让大臣们先退下了。
甫一入内,院首便像老了十岁一般,神情憔悴、面无血色,“陛下,昨日晌午,臣的女儿去城郊上香,被不知哪来的一伙流寇劫走没了音讯...
昨日京兆府有大案,无暇顾及,今日一早才派人追捕,为时已晚,臣的女儿音讯全无,那伙贼人也了无踪迹,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他说着说着流下泪来,“臣膝下唯有一女,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臣实在有心无力,愿请告老还乡,做个赤脚大夫行医布施。”
昨日恭顺县主和桓郡王妃的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他说的倒也没错,京兆府上下忙得团团转。
明帝眯了眯眼,心中清楚前阵子毓盈妃在前朝伸了手,他默许纵容二人相争,到底是牵累了无辜女子。
且不说院首之女失踪一事是真是假,又是哪方出的手,明帝的目的都已达到,那就是将毓盈妃和宓妃的矛盾摆在了明面上。
事已至此,李院首这枚棋子不要也罢,他没这么苛刻。
明帝没有为难,:“朕准了,院首杏林妙手,一生救人无数,朕便赐你黄金百两安度余生吧。”
李院首感激涕零,却也没有忘了医者本分:“臣的徒弟严太医,家世清白,医术精湛,比起臣也不遑多让,陛下可尽信而用之。”
明帝点了点头:“李老看人和看病的本事,朕都是信得过的。”
李院首老家在沧州,宓妃昨日将他女儿劫走之后已送上了去李家老宅的路,且也并未遮掩行迹。一是不怕毓盈妃知晓,二是知道逃不过明帝的眼。
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终究是落了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