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老一少两个声音中,与洛叶对话的那个,正是肖候。
“何谓妖,何谓怪,伤天害理者,暴虐嗜杀者。玄灵卫相貌可怖是不错,但人心险恶,没有獠牙的善在恶人眼中便是恶,这世间公道真妄从来偶读不是靠皮相判断的!你在灵溪长大,你可曾见过腾龙宗弟子在灵溪加害过百姓么?那些捉来祭天的,都是各地欺压贫苦百姓危害一方的恶霸,还有朝廷不分黑白派来迫害我教的鹰犬,这些人是人还是妖?任其活在人世间除了危害苍生又有何用?既然其血肉能于我教修炼裨益,亦可为无钱求医的穷苦百姓治病愈恙,也算是物尽其用了,更何况并不是非要死人才能造出玄浆,待腾龙宗有朝一日悟得成仙之法,传与世间引人向善,天下皆得福泽,回头来,这些苦主多少也算物尽其用了。”
洛叶道:“哟,你们是善人啊!你们多清高啊!好,那我再问你,我们玄武乡民代代山人,隐居桃源,与世无争,当年不仅全都死在你们手上,你们还鸠占鹊巢,赖我们家里不走了!这不是作恶是什么?”
肖候叹气道:“此事我说过多少次,你终究是不肯信,你族人性命是被烛龙所害,若不是腾龙仙君相助,连你都早已死于烛龙之口。”
“你骗人!我师父说了是你们害的。你们和那些所谓的江湖好汉都不是好东西。”
“他是欺你年幼难辨是非!邬宏年贪欲熏天,为图一块小小的玉玦,不惜用尽龌龊手段暗中离间各大武林门派关系,害得无辜之人枉死,最后事情败露,才被武林门派替天行道伐没。”
听到这里,沙道坚不由自言自语道:“邬……可是十年前江湖人称采花方士的……邬宏年?”
年轻的声音不屑一顾:“玉玦不可流传世间!师父收回玉玦就是戗刀门的本分!”
中年男子长叹一声:“若不是辰风仙君念你年幼,要我将你收为弟子留在灵溪照顾,你当时便被朝廷处死了。可惜我这十年来传你毕生所长,却不曾听你叫过我一声师父。罢了,既然你依然只认邬宏年作师父,那么好吧,今日只要你亲口对先天圣母起誓,说这些道士不是你引来的,玄石也不是你拿走的,我便不会为难你,你我也不再是师徒了,从此你来去自由。”
“这可是你说的,一言为定,咳咳,我洛叶对着圣母娘娘发誓,洞里的这些破道士跟我洛叶没半点关系,不是我引来的!好了我说完了,说话算话,快点放我走。”
“玄石呢?还有玄石!”
“唉,你干嘛呢?不是说放了我么?”
“果然还是不敢对老祖宗撒谎,你把玄石藏到哪里去了?”
“我不是说过不在我这里嘛,唉你要干嘛呀!别碰我……嘻嘻……哈哈哈哈!那里不能碰啊!”
“玄石若当真不在你身上,我自会放你走。”
“别……那么大块石头,我怎么会塞那儿啊!啊呀呀,呜呜呜,全给你摸光了!”
“你以为小时候是谁给你洗的澡。”
“非礼呀!我都二八了!”
一阵响动之后,随着“哔”的一声怪响,一切归于寂静。
听见此番对话腾云间里的众人全都愣住了,整个腾云间静悄悄的。
“这哪是什么神仙。”沙道坚嘀咕道:“若真是神仙下凡了,那也是一老一少俩神仙在拌嘴啊。”
“暂且别管那声音了……”眼看众人全都被这段对话惊得不知所措,还是曹希夷最先反应过来,趴在城楼上对着下面的人大喊:“先将这些魔教弟子全都拿下!”
原本还等着神迹出现的腾龙宗众人似乎从对没见过神仙这么说话,此刻跪在地上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乎都被神宵道士不费吹灰之力地生擒了。
恰在此时,伴随着贯耳的轰鸣声,大地突然再度猛烈的震动起来,这一次的地震剧烈程度、持续之久都是前所未有,直震得地面龟裂,石倒房塌,就连浮岛也开始上下剧烈的抖动,众人见状哪里还有什么打斗的心思,纷纷四散奔逃,一时间跌落河中或是被巨石砸中者随处可见。
沙道坚摸着络腮胡子皱眉道:“不妙极,再如此地鸣不断,此洞恐怕承受不住要彻底崩塌了!”
他话音未落,身后又传来“啪”地一声巨响,原来是倾倒在天宫城楼上的牌楼被震到了地上,城楼也被震得摇摇欲坠,而原本站在楼顶的白眚此时已飞身跳到了旁边飞过的浮台上,又灵活地折返跳向近旁更高处的一个浮台。
子卿刚想呼喝,忽然又是“咔嚓”一声巨响,原来是城门终于承受不住压力,门洞大开。
而这地震来得快,去得更快,骤然间又停了。
沙道坚喜形于色,对望着白眚远去的子卿说道:“妙极!地鸣停止,城门告破,真乃三清庇佑!走,我们速速进去捉拿贼首!”
曹希夷问道:“她就是洛叶的伴当吧,这是要去哪?”
“她会现身之处,洛叶也必然不远。”子卿沉思片刻:“事不宜迟,我们兵分两路,我去追那白眚,两位道长进天宫去捉那宗主。事关重大,切勿伤他性命!”
沙道坚不解:“这是为何?”
“沙真人在宫中见过三皇子吗?”
“和三皇子倒是有过一面之缘,怎么?”
“你见到他便会知道了。”
子卿话闭,右手刷出红绦,白爪勾住高处浮台,运气拉动便荡向远处另外一座浮台,如此在飘动的浮台之间来回跳跃,紧追白眚而去。
“等等!你去哪里?”
子卿一边翻飞于浮台之间,一边大声冲着前面的白眚大喊,却不料巨大的洞穴再次开始剧烈震动起来,清楚看见前方腾挪于浮台间的白眚忽然纵身一跃,跳入了下方波涛汹涌的地下河中,而这条地下河此时正剧烈奔腾涌向正前方的一个洞穴。
子卿毫不犹豫的跟着跳入河中。
这条通道构造和先前子卿他们去过的那条几乎一样,是一条宽达数十丈的巨大圆形通道,当中一条走道隔出两条河道一眼望不到尽头,好在水面之下并没有地面上的震动强烈,再加上子卿如鱼的水性,始终禁追白眚不放。一前一后游了不多时就看见白眚减慢速度浮出水面。
通道的尽头是两个半圆形的大洞,河水全都流向下方如同暗渠的洞口,而白眚则爬上岸去跑进了上面半开的洞口。
子卿连忙爬上岸跟着进入洞中,洞里又有一条长廊,此刻地震越来越频繁,时不时有大小落石掉下,两旁墙壁缝隙中的光也忽明忽暗,跑在前面的白眚四足疾奔显然快过子卿不少,不多时就消失在昏暗的通道之中。
好在宽敞的长廊也是一通到底,不多时子卿就来到了通道的尽头。
尽头是一道高阔均逾数十尺的扇形墙壁,远看表面光滑似乎通道已至尽头,上方刻有三个篆书“御星台”,用的是战国时便有的大篆,走到近旁墙壁上便悄无声息裂开一条缝隙,成了正好能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子卿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来到一个宽敞的圆形空间,这里的构造物皆光滑平整,棱角分明,显然是间人工雕凿的石室。
借着墙壁缝隙中透出的光亮,一座十来丈长的石桥率先进入眼帘,桥下方黑魆魆一片深不见底,能清楚听见水流声,显然位置就在刚才的地下水道上方,穿过石桥,数十级台阶延伸向圆形平台,周围的墙壁上则参差建有好多个石台,每一个石台上又有一圈长长的石台,石台前整齐排列多张悬空石椅。
头顶亦是圆形穹顶是一片深邃的蓝紫色,其中有无数微小的光点,似乎是嵌在穹顶上的钻石玛瑙,借助墙缝的光反射出淡淡的微光,乍看如同星空。
御星台正中间是一个高大的圆形平台,正上方悬浮着一张巨大的透明圆盘,和之前在主殿顶上悬挂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小了不少,它汇集周围石壁上散发的细微光线折射下来,将高台中间一张巨大的悬空石椅照得格外敞亮。
子卿快步沿着二十来级台阶拾级而上,才看清石椅两侧各有一根一人高的石柱上,上头各绑着一个孩子。
“洛叶?”绑在平台上二人一动不动没有回应,看衣着打扮似乎是洛叶和雨儿,眼神大不如前的子卿便欲走上平台看个究竟,却不想一个白乎乎的毛团“啪”的一声迎面飞来,重重摔到了子卿怀里。
毛团沉重,子卿抱着一连翻滚了好几圈重新落到了台阶前才卸下力来,待得扶住细看,竟是洛叶师叔,此刻的白眚满身刀伤血痕,气若游丝,一双微张的银瞳无神的看着子卿,惨白的唇角还有粉白色的血流下来,显然是被狠揍了一顿。
“陆防御,咱们又见面了。”
随着略带沙哑的中年男子声音在空旷的洞室中响起,高台上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面戴开山鬼面,手握护手双钩,正是腾龙宗圣使肖候。
“朝廷贵官来到鄙派总坛,不仅倍受冷落,还吃了多般的苦头,着实失敬。”
肖候拾级而下,双钩上的白血顺着台阶滴了一路,说话还是那样不紧不慢:“不知官人一番游览下来,有何见教呀?”
子卿轻哼一声,放下白眚答道:“朝廷贵官?不敢当,腾龙宗以人血做药引,豢养飞天妖,做了多般伤天害理之事,眼中哪里还有王法?依我看今日地震崩塌便是报应!劝你不要再和朝廷作对,速将洛叶他们放了!”话音未落,伴随着隆隆巨响地面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一时间连人也几乎站不稳了。
却不料肖候不仅丝毫没有受到地震的影响,反而脚下起风,足尖只是轻点几下,待得地震止住时,人已来到子卿面前,面具上两只黑洞洞的眼窝直勾勾的盯住子卿:“我们何时要和朝廷作对了?”
“你还问我?腾龙宗以奸邪之术诳耀人主,收天下之士以为腹心,买通官府谋害皇家命官,里通敌国谋求造反篡权,所犯哪一例不是大罪?”
“防御是哪里人?”
子卿不知此话何意,儿时的景象又不禁在眼前闪过,刚张口要问却被肖候打断:“我一直纳闷,陆防御独身一人跑来灵山,跟着洛叶这愣头娃到处惹事,又有奇人从我眼前将你救走,还写了一封很正常的信寄回皇城司去,到底身后是何方神圣?”
子卿轻蔑笑道:“哦?你果然截下了我的信。毕竟能掳走皇子做质子,腾龙宗的本事也不小嘛。”
“放心,陆防御的信原封不动地送出去了,至于皇子嘛,留在此地是他自愿的,我方才说了,我们可从没想过与朝廷作对……”
肖候将护手钩反手收起,冲子卿抱了抱拳:“本来前夜防御要是随我来宗门驻地,你问一个问题我问一个问题,防御就用不着经历如此波折了,可惜前夜被人阻挠没来得及问,正好今日当面请教了。”
面对一个武功高深,言语更是无法捉摸的对手,子卿压抑着紧张的心情,故作镇定地说道:“好啊,既然你年长于我,就由你先问吧,你想问什么?”
“陆防御为何会独自个跑来灵山?陆防御的义父给你请修沐不就是为了避嫌吗?难道他憋了这么多年还是想报仇?”肖候顿了一顿,又自问自答道:“哦,对了,陆殿副他来终南山了,我亲自去问他便是,这个问题防御就当我没问过。”
“前夜救走陆防御的是何方高人?是不是冰井务?哦,对了,如果真是冰井务来插手了,那么皇城司的那两个喽啰,恐怕腾龙宗也不敢杀了,这个问题防御就当我没问过。”
“陆防御的娘亲现在可还健在?我说的是你亲生母亲,她还在世上吗?啊,我这是什么话,当年那些马匪确实把一村人都杀了,除非他们和你义父联手诓骗我,否则你娘不可能活着的。这个问题防御就当我没问过……”
眼前这个人,不仅将他清清楚楚,而且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还带着对他亲人和友人的羞辱。
“你!你在胡说什么?”
恼羞成怒的子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右手白爪先出,虽然“当啷”一声被肖候左手钩挡开,红绦却已缠住了肖候的左手钩,与此同时左手袖子扬起,粗壮的左拳已朝肖候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