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人对视的一刹那,周穆倏地眼眶通红,心里像插着一把刀,每呼吸一下都疼得浑身颤抖。
这一路躲过重重危险,跨越千山万水,深入敌人领地,他最想看到的便是她还好好活着。
可他现在看到了,却难以接受。
晚云泪眼婆娑,轻声念了两个字——周穆,可她不敢喊出声,更不敢靠近他,因为周围有北夷军的暗哨,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垂下眼眸,看向远处地上的毛绒球,试着往前面走去,可才迈出脚就突然被林夕一把拉住。
“那毛绒球已被人踩过,不要也罢,咱们待会儿重新去买一个。”
晚云紧张地点点头,迅速收回目光,再也没有看周穆一眼。
林夕瞥见她眼里的泪光,疑声道:“怎么哭了?”
晚云急忙拿衣袖揉着眼睛:“无碍,方才眼里进沙子了,揉两下便好。”
她不等林夕多问,急忙挽住他的手,拉着他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走去。
虽然心里已经涌起惊涛骇浪,可晚云面上始终保持着淡定,目不斜视,神态自若,时不时笑着逗逗孩子。
天黑前,他们赶回府中,晚云连晚膳都未用,便回屋歇着了,她只道是太过疲累,想好好睡一觉。
回到卧房,将熟睡的孩子放到小摇床里,晚云忽地感觉天旋地转,浑身无力,她衣裳都未脱,瘫倒在床上,眼角的泪水流个不停——原来周穆还活着!
她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周穆今日的模样,他特地乔装过,应是为了躲避北夷军的视线。明知进京有危险,他还是一个人回来了,她想不出别的理由,只能是为了寻她们几个。
晚云心里凌乱得很,他一定是在林府外蹲守着,从她今日一出门,就跟在身后。可外面北夷军层层包围,出门时也有人紧盯着她,周穆如此做,随时有被发现的可能。
她必须得想个办法,给他传个口信,让他切不可为救她们,一时心急,暴露自己的身份。
若他没有万全之策,或许按照林夕的计划行事才是最佳选择,待下月清罗江口岸开放,让另外三人通过伪造身份,先行渡江,她一个人留在京城里,要想跑出去容易得多。
想到此,晚云突然犹豫了,她该不该把周穆还活着的事告诉林夕呢?
若他肯帮忙,两人里应外合,成功的几率会更大。
可她也害怕,林夕与北夷人交好,万一他不肯配合,反而泄露周穆回京的消息,那她们和周穆谁都不可能活着离开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瞒下此事。
第二日,林夕一大早便出门,不在府中,晚云抱着孩子又去了偏院。
周夫人看到晚云和周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接过孩子紧紧搂在怀里。
晚云赶紧关好门窗,又走回她跟前,小声道:“母亲,不管我们过去有多少误会和隔阂,都请你暂且放下,一切待我们回到邺朝再说。你是明事理的人,所以周穆还活着的消息,我只告诉你。若你还想见到他,就听我的话,别声张出去。”
周夫人双手抖个不停,差点把孩子滑落下去,晚云一把扶住,牵着他们去椅子上坐好。
“昨日,我在街上看到他了。”晚云继续说道,“他冒险回来,又追踪到林府,想来已经知晓我们在此处。我现在要出门一趟,想办法通知他,不可轻举妄动。”
周夫人含泪点点头:“对,让他别以身犯险,赶紧离开京城,只要知道他平安无虞,我便没什么好牵挂的了,回不回邺朝,是死还是活,都不重要。”
晚云愣了一下:“怎么不重要?我的儿子可还在虎狼窝里呢。”
周夫人一时语塞,看着怀里的周念不停抹泪。
晚云叹了口气,语气柔和许多:“母亲,你答应我,一定照顾好孩子。”
她现在没有信任的人可以托付,周夫人一向注重血缘亲情,周念又是她一手带大,由她来看护孩子应是最稳妥的。
安置好孩子的去处,晚云一个人壮着胆子走出林府。
管家牵来马车,又让两个丫鬟跟着,没有询问她为何今日独自出门。
马车径直驶向月东街,晚云看看坐在旁边的两个丫鬟,嘴里假意念叨着车厢闷热,然后随手推开车窗,把脑袋伸到外面去透气。
当看到跟在马车后那一大队北夷军,她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她不停用帕子擦着额头的薄汗,马车缓缓停稳时,攥在手里的白帕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晚云下了马车,径直走向何氏医馆,点名要找何淼大夫诊病拿药。
何大夫此时正在给贵人诊脉,伙计本不愿接待晚云,可他刚走过来,就看到门外又来了几十个气势汹汹的北夷人。
他们目光死死盯着晚云,一看就是随她而来。伙计识相地闭上嘴,客气地邀请晚云在大堂内坐着等候片刻,又恭敬地奉上一盏茶水。
晚云内心愈发忐忑不安,只觉得后背汗涔涔的。
她一下马车就看到,门口有另一支北夷军驻守在此,一想便可明白,定是有北夷人前来看病,而这人的地位应该还不低。
等候许久,晚云终于听到内堂的门打开,几个北夷兵手握刀剑,率先从屋里走出来,她慌忙转过身子,背对着那些人。
对北夷兵的恐惧已深入骨子里,她连多看一眼都不敢,只紧张地低下头,站到一个角落里去,等着他们从正门离开。
“啊!”
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晚云下意识地回头偷瞄一下。
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正扶着一个大肚子女人,一边小心翼翼地爱抚着她高高隆起的肚皮,一边语言粗俗地凶道:“臭婊子,平路你都走不稳吗?若把我的宝贝儿子摔出个好歹,老子要你偿命。”
晚云微微蹙眉,顺着她的肚子往上看去,当看到她脸的那一瞬,晚云一个踉跄,差点跪下去。
她慌忙伸手撑在几案上,衣袖一扫而过,一个熏香小炉瞬间倾倒,在桌边滚动几下,又快速落向地面。
炉身和盖子在地上噼里啪啦直响,那男人粗浑的声音被打断,晚云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
“你们这些邺朝女人,故意跟本大爷过不去是吧?”他怒气冲冲地吼道,“吓着我未出世的孩子,你十条命也赔不起。你们去把那女人捆起来,给我扔到河里喂鱼。”
晚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额头的汗珠直往下滚,她转过身子,扑通一声跪下,趴在地上朝他磕了一个响头。
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她便听到苏慕云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
“请大公子不要行杀戮之举,你今日饶她一命,就当是为腹中的孩子积一份福气。且何大夫方才也说过,妾身这些日子心绪不宁,不可再受到惊吓,否则会有早产之危。”
齐耶达仍是难压心中怒火,转头看了看趴在地上的女人,她雪白的手臂、修长的脖颈和纤细柔软的腰肢,看得他忽然心中一颤,酥痒难忍。
“那就把人带回本公子府中,让她将功赎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