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泽看了她许久,突然就笑了,眼神玩味。
“皇上?”
苏和光递茶的动作顿住。
黎泽起了“朕来考考你”的爹味心思,示意她看那本册子。
一时猜不透他要干什么,苏和光也只好依言而行。
她很快看完,然后又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黎泽。
黎泽幽幽叹口气,有些无奈似的:“和光,朕实在没有办法了,如今只有你能帮朕,你可愿意?”
他靠的很近,苏和光第一次感受到了他带来的压迫感。
福寿站在不远处,闻言心都提了起来。
“臣妾都听皇上的。”苏和光像只温顺的小羊,微垂着头,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和纤细的脖颈。
这是最不具备攻击性的姿势。
黎泽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略带薄茧的手在她脖颈上划过,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朕想让你去宗正寺见黎泓。”
苏和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忍不住抬起头。
“你很想去看看他吧。”
黎泽捏住她的下巴,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苏和光没有挣脱,而是认真看着他:“没有。”
“那就去看看他吧,先帝办事从不瞒他,若还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的内幕,那便只有他。”
“皇上……”
“和光,你在怕什么?”黎泽语气温柔,只是那双森冷的眸子,近乎阴沉的审视着她。
苏和光早就知道天家无情,也无时无刻都在做最坏的打算。
今日这样的情况,也算意料之中。
更何况,她有不得不去见他的理由。
于是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来人!”
黎泽话音刚落,厉卓阳就从窗口跃进来。
“皇上有何吩咐?”
黎泽看向苏和光:“你送明妃去宗正寺,代朕探望三哥。”
厉卓阳大感震惊,他知道皇上有多宝贝苏和光,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若少了一根头发,朕唯你是问!”
厉卓阳连连称是,再三保证。
宗正寺离宫城不远,两刻钟就到了。
苏和光戴着面纱。
厉卓阳给门口卫士看过腰牌后,二人一路畅通无阻。
最后在一个朴素的小院子门口停下。
这里面住着黎泓一个人。
不,不是住着。
是关着。
扮做领路小吏的厉卓阳用钥匙打开门,做个请的手势。
苏和光踌躇片刻后,揭下面纱,推门而入。
她步子放得很轻。
但黎泓是习武之人,刚听见动静就猛地转头看过来。
“和光!”
他眼里有星光一闪而逝,不由得往前几步,旋即像想到什么,生生止住。
如今,他已没有资格。
他立在原地,微微失神。
苏和光也愣住,汹涌的泪意蔓延开来。
他还是英俊的,只是眼中平添了阴霾。
似乎瘦了很多,宽袍大袖穿在身上,竟显得有些空荡。
以往爽朗的青年看着沉稳了不少。
可只要想到他沉稳的代价是什么,就忍不住心头发酸。
她眨眨眼将泪意逼退,朝前两步:“三哥。”
黎泓行三。
从见第一面开始,她就这么唤他。
直到做了夫妻也不曾改。
黎泓微微侧头,避开她的视线,怕她看见自己眼里闪烁的泪光。
许久之后才平复下来,示意苏和光跟上他。
二人在院中唯一的石桌旁落座。
桌上放着一壶茶,已经有些凉了。
他拿起两个粗瓷杯斟上茶,一杯推到苏和光面前。
苏和光端起来喝了一口,眼眶又红了。
“三哥,你受苦了。”
黎泓摇摇头,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不也是一样?”
“可我怎么能和你比?”
无论怎么看,都是黎泓的处境更艰难一些。
历史上,因圈禁而疯癫的皇子王公数不胜数。
岂料,黎泓却是摇头:“和光,对比苦难是没有意义的。”
“你的痛苦不会因为我比你更痛而消失。”
“所以和光,不要愧疚。”
他的声音很温柔。
他这个人,以前像太阳,热烈而光明。
如今的他像天空,宽广豁达。
苏和光闻言,一时语塞。
他一直就是这样的人啊。
从不舍得伤害任何人。
黎泓猜到是皇帝让她过来,但他不想提这个人,于是也沉默。
简陋的小院子安静下来,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过了很久,苏和光才道:“三哥,到时候了。”
黎泓一愣。
他也不是完全与外界不通消息,至少他就知道辜家遗孤在国宴上刺杀的事。
“和光,是你做的吗?”
苏和光愕然。
“三哥怎会如此揣测我?!”
黎泓连忙解释:“和光,我只是怕你为救我出来,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他还算了解苏和光,知道她做事不喜牵连无辜,若因救他心切,一时做了什么……
往后回想起来,她心里不会好过,那他又怎么会好过呢?
苏和光闻言默了默。
她当然没撺掇梨蕊,甚至二人毫无交集。
但——也不是完全什么都没做。
只是,就不要让他知道了。
于是她道:“我没有。”
黎泓叹口气,目光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她。
“和光,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
就像当年,她突然要求和离。
他有很长时间都想不明白。
她分明不是对他无情,却毅然决然离他而去。
苏和光笑起来。
只是,这笑怎么看都透着苦涩。
“我只想活得像个人样,而不是如蝼蚁一般,别人轻易就能碾死,我永远不会把命运交到旁人手中。”
闻言,黎泓的手微颤。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吗?
那就难怪了。
他知道自己确实没有为皇的资质,难怪她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苏和光岔开话题:“三哥,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可惜生在皇家。
不过往后,他有机会做自己了。
只听黎泓道:“大约会寄情山水,或者做一个游侠儿。”
“还想去夏国看看……”
“当年你嫁我,迎亲的是六弟,我想亲自去走那一段路……顺便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苏和光心口酸得要死,却只能强压下去。
她不能失态,更不能做不合时宜的举动——厉卓阳在门口盯着呢。
她又眨眨眼睛:“三哥出去以后,替我给宸母妃上柱香,就说我还算守信,没有辜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