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瑶喘着粗气,回忆往昔几日,缓缓开口:“起初躲在城外破庙,寻了些草药嚼碎外敷,可伤口深,又反复撕裂,加上饥寒交迫,身子便越来越差。至于忌口,倒没顾得上,能寻到吃食已属不易。”言罢,自嘲一笑,那笑容里藏着无尽酸涩与坚韧。
无念听得心疼,手下动作愈发轻缓:“往后不必如此犯难,在这,虽简陋,却有热汤暖食,疗伤好物也不缺。”
陆瑶目光灼灼,满是感激与恨意:“姑娘,大恩不言谢,若无你,我怕早已横尸街头。若能报仇,重还这世道清明,我这条命,便是豁出去也值当。只望别因我,连累你们陷入险境。”
“姑娘放心,既已选了这正义之路,我们姐妹自当与你并肩,侯府虽强,却敌不过人心向背,天理昭昭。”林无念目光坚定,似有灼灼星火,在这昏暗屋舍里,与陆瑶眼中恨意相融,燃起对抗侯府的烈烈斗志,哪怕外头风雨如晦,也阻不住内里希望曙光渐盛。
白衣女子坐在榻上,接过林无念递来的热水,轻抿一口,缓了缓气息,才看向林无念,抱拳说道:“姑娘大义,在这风口浪尖搭救于我,我陆瑶铭记于心,只是此举风险极大,侯府那等豺狼,一旦察觉,定会迁怒二位,我实在愧疚。”
林无念摆了摆手,在旁椅上坐下,目光诚挚:“陆姑娘言重了,侯府在城中只手遮天、为非作歹,鱼肉百姓不说,还残害姑娘你这般无辜之人,但凡有良知者,都不会袖手旁观。我叫林无念,刚才是我妹妹婠婠,我们既已插手,便没了回头路,只盼能助姑娘躲过此劫,寻机扳倒那侯府恶贼。”
陆瑶苦笑,低头看着身上伤口:“我本是那静月庵的道姑,那日与妹妹在城中采办,那侯爷看到我妹妹颇有些姿色,强行将她掳了去,玷污了她……”陆瑶缓缓道来,声音发颤,每一个字都似从牙缝中挤出,裹挟着无尽悲愤与悔恨,眼眶泛红,泪水在打转,却被她强行憋回,只任由那恨意于眼眸深处汹涌成灾。
“我赶回庵中报信,师姐妹们皆义愤填膺,可静月庵不过是方外清修之地,无权无势,如何与那侯府权贵抗衡?我不甘心,仗着幼时学过些拳脚功夫,夜里独身潜入侯府,想救妹妹出来。”她攥紧了衣角,往昔那惊心动魄的夜仿若重现,月光下侯府阴森如狱,巡逻守卫森严,她却似发了疯的困兽,满心只念着妹妹安危。
“我却无意撞破那侯爷与官员在密室谋划的丑事,什么私囤粮草、暗操盐市,桩桩件件都是祸国殃民、中饱私囊之举。他们察觉动静,当即下令追杀我,我一路拼杀突围,躲躲藏藏。”
正说着,屋外传来一阵犬吠,陆瑶神色一紧,手按向腰间匕首,林无念忙起身安抚:“莫慌,想必是寻常夜巡惊扰,咱们小心应对便是。”话虽如此,屋内气氛却瞬间紧绷,二人皆屏息静听,犹如置身惊涛骇浪中的孤舟,危机四伏下,情谊与勇气正悄悄凝聚,编织对抗侯府的密网。
“后来那侯爷怕他的事情暴露,放出话来只要我把证据归还,就放了我妹妹,谁知道他使诈,不仅当着我的面杀了我妹妹,还为了寻找证据一夜之间杀了我们全村人。”陆瑶攥紧双拳,指节泛白,整个人因愤怒与悲恸瑟瑟发抖,往昔惨景如恶浪,再度将她狠狠拍击。
那夜,月色惨白,城郊破庙中,陆瑶怀揣证据、满心期许而来,想着只要交出这几张要命的纸笺、残碎密信,就能带妹妹回家,重启安宁生活。侯府侍卫押着妹妹现身,妹妹发丝凌乱、衣衫褴褛,满脸泪痕与惊恐,声声“姐姐救我”,叫得她心肺俱裂。
可就在她递出证据瞬间,侯爷谢远从暗影踏出,脸上狰狞冷笑如夜叉,大手一挥,利刃瞬间划过妹妹脖颈,鲜血喷溅,温热溅在陆瑶脸上,妹妹的呼喊戛然而止,娇躯软软倒下,双眼圆睁,满是不甘与绝望。“你这蠢货,真以为本侯会留把柄活口?”侯爷狂笑声刺入耳膜。
陆瑶崩溃嘶吼,拔剑相向,却因重伤不敌,只能逃窜,一路上,她泪已哭干,只剩满心仇恨灼烧。抵达村子,侯府人马仿若恶煞,举着火把,见人就砍,鸡飞狗跳间,惨叫、哭嚎不绝于耳。老人护着孩童,青壮年奋起反抗,却都惨死刀下,房屋被焚,烟火冲天,昔日祥和村落转眼成炼狱,血漫街巷、尸横遍野。
“我隐藏在地下,只能眼睁睁看着亲邻丧命,恨不能生啖侯爷肉、饮其血。”陆瑶面庞扭曲,泪水又汹涌,“从那时起,我这条命就不再是自己的,活着只为将侯爷罪行昭告天下,让他付出千百倍代价。”
林无念见陆瑶情绪失控,眼眶泛红,身躯颤抖得厉害,泪与汗交织着从苍白脸颊滚落,那悲恸如同汹涌潮水,要将她整个人彻底吞没。心下一阵揪疼,林无念忙上前,轻轻将陆瑶抱在怀里,就像揽住一只受伤濒死、瑟瑟发抖的雏鸟,而后,她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拍了拍陆瑶的后背。
“陆姑娘,莫要再伤了自己,哭出来吧,将这满腹委屈、仇恨都宣泄出来。”林无念声音轻软,却透着力量,在陆瑶耳畔呢喃。陆瑶起初还强忍着,身子崩得僵直,可在这暖烘烘的怀抱与轻拍抚慰下,防线终是崩塌,双手死死揪住林无念衣衫,放声痛哭,哭声沙哑、悲戚,似要撕裂这寂静暗夜,每一声都饱含着妹妹惨死的揪心之痛、乡亲蒙冤的愤恨不甘。
陆瑶似是放下了戒备,哭过之后,神经紧绷的她像一只耗尽了所有精力的困兽,靠着林无念的肩头,缓缓滑落,竟在其怀中沉沉睡去。
窗外,寒风依旧呜咽,穿梭在街巷的屋舍间,吹得老旧窗棂瑟瑟发抖,发出“咯吱咯吱”的低吟,似是在诉说着这世道的不公,又似在为屋内受伤的灵魂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