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轻轻搭住了她的椅背,像是索命的恶鬼般催促道:“开盅啊!或者,你需要帮忙吗?”
女孩没有回答,那张红色的脸谱如果能做出表情,一定是非常恐惧的吧!
三百三十六根灵材减去赌桌上的四十八根,也足足有二百八十八根,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如果那些积攒一辈子灵材不舍得花的老野修掏空家底,再卖卖老脸,勉强是能凑一凑的,如今她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身后有个爱护她的长辈了。
想着这些,店小二伸手替她打开了骰盅,随意的不像是在揭示一个人的命运。
三个骰子零散且不规则的分布在骰盅不同的角落,拼出了一张滑稽的笑脸,他恍惚间听到身后似乎真的响起了笑声,清脆而快活。
那张笑脸上有着十二个黑色的斑点,均匀的分布在三个骰子上。
“这!不可能!!”小二一声怪叫,他指着那赌桌,死人脸一下便扭曲了起来!
然后他猛地扭头恶狠狠的看向身后的白裙姑娘。
女孩此时微微将脸谱向上掀起大半,露出了精致的下颚、洁白的脸蛋以及微薄的红唇,她对着他轻轻的点头,就像是潇洒的侠客扶着斗笠向对手致意。
她依然松垮的靠在椅背上,鲜红且巨大的脸谱遮挡了她的目光,但是只看她嘴角的弧度。
该是在笑吧!
她在笑他,她在肆无忌惮的嘲笑着赌桌上的每一个人!
三个四!又是豹子!又是三个九!
这是闲家唯一的赢法!
原来,她根本就不需要队友!
“你——!您,您还真是运道恒通啊!”店小二忽然收敛了戾气,他微微咽了口口水,再次露出了那亲切到让人恶心的笑容,他的心里已经开始后悔,对方如果赢了这一把就下桌,赌场便等于白白亏了一整天的流水!
“摇啊摇~”白裙姑娘似乎也很得意,她摇头晃脑的哼着悠扬古怪的曲调,然后将双手抬起,在空中轻点,嘴中咿咿呀呀的忽然来了一个唱段。
“北阳城外乞丐堂,红妆遇上了负心郎,本是人间万万幸,世人却只见女豺狼!女儿泪清,非是因天下恶名。只求仙人无翼,真君跛腿,莫叫她望穿秋水,想断柔肠!”
这段唱词本是凄婉哀伤,可偏偏被这个女孩唱的十分嚣张,好似在骂‘世人’无眼,在与‘真君’叫板。
但功底真是格外的好。
旁人交头接耳,“这是永和楼那个《唐红传》?唱的与我听的有些不同啊!”
唱完这一段,姑娘似乎有些累了,她放下双手,整个人缩回了椅子里,她明明只有小小的一个,甚至连椅子都装不满,可当她开口时,整个赌楼却都要容不下她。
“我们继续。”她将脸谱戴好,清脆的嗓音响起,这次再没有人能听出什么愚蠢、迷茫又或者怯懦。
“贵客是要继续合兵斗?”勉强维持住神态的庄家看向了这个女孩,漠然的开口问道。
他不相信有人能次次三个九!这房间是有儒师的墨宝!凡是作弊,这道法术就会干扰对方的精神,意志稍微薄弱一些的,当场疯掉都有可能!而且骰盅上也刻了符文,按理说是不存在作弊的外力的。
所以他坚持认为对方不过是运道比较好,但再强的运道也没道理斗得过四个骰子的庄家!
“借着运道,咱再来一把合兵斗!”店小二也很紧张,他怕对方带着三百多根灵材跑了。
可女孩终究是摇了摇头,围观众人暗暗佩服,能收能放,才是正道。
赢了钱换回分兵斗是合理的,分兵斗好歹还能看运气。但合兵斗,大运的闲家也未必把把能胜!一旦庄家摇出四个五或者四个六,那么闲家即便摇出三个四也是白费。
“我的意思是。”女孩微微前倾身子,指了指远处的小格子,“麻烦帮我推一下筹码,五重天,谢谢。”
声音落下,整个赌场都静默下来,人们震惊的看向这里,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五重天,三百八十二根灵材,即便没有其他闲家,输了也要赔整整一千九百一十根灵材啊!
店小二的额头开始渗出汗来,酒馆老板娘站起了身,她的三只手都死死的按着桌面,二楼的读书声也微微低了些,好像随时都要停下来。
最不堪的要属那个上把弃盅的闲家,他的脸已经涨的通红,现在他被架在了赌桌上。
如果他继续玩,那么女孩的赔率就是五重天加三重天,整整八倍!三百八十二根灵材翻八倍!这已经超过赌场的负荷了!这里只是一个小赌场啊,哪里可能经的起升天大运?
但他也不能放弃合兵,不然庄家的骰子就要变回三颗,本来稳赢的局面就会变得扑朔迷离。
那个托儿四下张望,一会看看老板娘,一会看看店小二,最终还是庄家替他做了决定,庄家离开赌桌,在后面的柜子中翻找出了十几根泛着淡淡金光的柳枝,然后轻轻堆放在女孩的赌注里。
“这是皇都顶级书院的湖畔柳,是上等的灵材,吸食其烟气可助修行,亦可明至理!世面上的价格比普通灵材高出二十倍,这里有十七根,正好抵做三百三十六根普通灵材,加上你本有四十八根,赌注已齐。”
既然庄家决定继续,托儿自然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凶狠的拍打着赌桌大声道:“合兵!继续!”
女孩无所谓的打着哈欠,随手握住了自己的骰盅。
“二路合兵,庄闲摇骰!”庄家大喝。
骰子的脆响再次开始,这一次所有人都认真地盯着女孩摇骰的动作,有几人的真元甚至开始外显,众人都很好奇她是否做了弊。
尉天齐也在皱眉看着,他好像抓住了什么,但一时没想透彻。
吕藏锋也看到了什么,不是作弊的术法,而是那似曾相识的半张脸,其实在那袭白裙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意识到自己见到的是她无法修行的源头,或者说是她的源头。
因为,已经破碎的剑心忽然又开始疼了。
已经断掉的剑的缺口处再次流出了血。
黑暗的角落里依然很安静,但在无人知道的身体中,心跳却如响雷般咚咚不停,盖过了摇骰子脆响,盖不过女孩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