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善在这一刻方才知道裴含章的真名。
裴含章起身给至善磕了个头,至善赶忙将他扶了起来。
“你来了之后,寺里多了一盏长明灯,下面还刻了裴大人的名讳,那时我便猜到了你的身份,但你不愿提起,我也就没有多问。”
众生皆苦,他又何必非要对裴含章的伤心事追根究底。
将裴含章送出门时,至善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在这儿花了三年的时间去想之后的路,现在到了该踏出第一步的时候了。”
裴含章听后,沉默着点了点头。
一路回到竹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院子里没有看到沈殊玉的身影,裴含章便赶忙往屋子里找去。
他所住的院子并不大,一共只有两间房,一间是卧房,另一间原是堆放杂物的,后来被他收拾干净了,当做书房使用。
卧房没有人,进了书房,裴含章看到沈殊玉正坐在书桌前,翻看他近日抄写的佛经。
看到裴含章回来了,沈殊玉便站起身来。
裴含章走到她身前,“我刚刚已经和住持说了你的事,这几日你就住在这里吧,不过我这里简陋的很,要委屈你了。你去睡那间卧房吧,书房这里还有张榻,我就睡这儿。”
沈殊玉抿了抿嘴,没有说话,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她攒了好多年的话想一一说给裴含章听,可真见到了他,却只有眼泪能表达她如山如海的思念……
罢了,能找到他便好,余下的事,来日方长。
门被“笃笃”扣响,小和尚送来了晚饭,说是按照至善大师的吩咐,特意备了两人份的饭食。
裴含章谢过他之后便把晚饭接了过来,和沈殊玉沉默地一起吃完了这顿饭。
沈殊玉连日来奔波劳累,下午又经历了如山崩般的情绪宣泄,此刻身心俱疲,没什么精力与裴含章翻旧账。
她面无表情吃得认真,倒是裴含章自知理亏,时不时地便抬眼偷偷打量沈殊玉的脸色。
晚饭后,两人便各自回房休息。
沈殊玉虽有心事,但因太过疲惫,躺下后很快便进入了梦乡,可她睡得并不安稳,天还未亮就醒了过来。
她近来不是简陋的客栈落脚,就是干脆露宿荒野,醒来后乍一看到周遭虽简朴但还算整洁的卧房,心中一阵恍惚,如在梦里。
窗外是如墨的夜色。
沈殊玉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日刚刚找到了裴含章,而他此刻与自己不过是几步远的距离。
明月悬在空中,山间的夜晚尤为静谧,窗外偶尔传来虫鸣,似乎像是在提醒她,时光并未静止。
迷蒙间,沈殊玉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在拂玉山庄的日子。
左右睡不着,沈殊玉便起身穿上鞋子,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来到了裴含章休息的书房门前。
离开京城后,她一直都在期盼与裴含章重逢那一刻的到来。
可真到了这一刻,她又莫名有些近乡情怯。
站在书房门外,沈殊玉心中有些不安,她总怕自己是在做梦,因此很想看一看裴含章是否真的睡在门的另一边。
可抬手要扣门时,她的最后一丝理智还是制止了她的动作。
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好笑地摇了摇头,犹豫了片刻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书房的房门向外走去。
昨夜,裴含章熄灭了烛火后一直辗转反侧未能入睡。
他耳聪目明,沈殊玉一出房门他便听到了声音。
他听到沈殊玉猫儿一般的脚步来到了自己的房门前,然后在那儿停顿了许久。
他本已打算起身去为她开门,可谁知,等了好一会儿,门却始终没被敲响。
等沈殊玉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时,裴含章这才发觉,她似乎是进了院子。
外间毫无响动,难不成沈殊玉走了?
裴含章心里忽然慌了神儿,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打开房门就冲了出去。
谁知,他跑到屋外,正和沈殊玉望向自己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他这才发现沈殊玉并未离开,她就静静地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借着月光回头看着自己。
裴含章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
“睡不着吗?”
“嗯。”沈殊玉应了一声。
裴含章原打算等两人养足了精神,再坐在一起谈一谈这几年发生的事,但这一刻似乎来得比他预想的更早。
他侧过头看着月色下沈殊玉清秀的侧颜。
“你什么时候离开京城的?”
沈殊玉的双眸微微闪烁,夜色中,裴含章看不清她黯淡的眼神。
“大约在你离开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吧。”
裴含章沉默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问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问出这个问题时,他有些内疚,可心中却又不免生出几分期盼。
他当初走得决绝,打定了主意要与沈殊玉和京中的一切一刀两断。
可时至今日,他还是忍不住去期待沈殊玉心中仍会有一丝丝对自己的惦念。
沈殊玉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个期盼已久的答案并未让裴含章的心中生出多少欢喜,他垂下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即便沈殊玉不说,他也能够猜到,她这一路必定吃尽了苦头。
他们之间相隔的从来不止千山万水。
沈殊玉别过头去,紧紧地抿着双唇,月光映着她眼中闪烁的泪珠熠熠生辉。
她不想责难裴含章,却也不想轻易原谅他。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沈殊玉开口说话,裴含章心里十分痛苦。
他恨不得沈殊玉像以前教训不着调的秦灵泽一样,眉眼生动地打自己一顿出了这口气,也好过自己像现在这样,在等待中被时间凌迟。
过了片刻,沈殊玉终于平静下来。
她冷声冷气地开口道:“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当初都辜负了我待你的那份心意,我不会原谅你的。”
裴含章垂下头,“是我不好,你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
沈殊玉气呼呼地从台阶上站起来往卧房走去,独留裴含章坐在廊下。
月光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让他的身影看上去愈发孤寂。
“如果你再敢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销声匿迹,我一定杀了你。”
丢下这句话,沈殊玉愤而摔帘子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