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节度使府。
裴珩眉头紧锁地看着面前摊开得圣旨。
一旁的幕僚低声道：“大人，这圣旨有什么不对吗？”
裴珩冷哼一声，把圣旨卷了起来。
“陛下要北征草原，筹措粮草成了当前最要紧之事，现在正朝各地要钱呢。”
幕僚也皱起眉头，“税赋刚加过不久，如今各地哪还有余粮供陛下打仗？说来说去，难道要我们去盘剥百姓吗？”
裴珩起身，负手在屋内来回踱步。
“也不知陛下是真想为自己在史书上添一笔功绩，还是想转移当下的矛盾，他也不看看，现在这个天下经不经得起他折腾。
我听说建完行宫后国库被掏走了一大半儿，现在去打草原，那往后的国库估计连耗子都懒得进去。”
幕僚劝道：“可是大人，圣旨已到了云州，倘若大人不遵照圣旨行事，不正好给了京城那边降罪大人的借口吗？为今之计还请大人先遵照旨意行事，以后的事从长计议。”
裴珩想了一会儿，“先看看府里有多少银子可用，能填多少填多少吧。”
“大人真是体恤百姓。”
幕僚感慨道：“可惜了，陛下却偏偏没这份心思……”
两人刚商量完，就听到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府里的下人向来沉稳，很少出现这么急三火四的样子，裴珩心里一沉。
“什么事？进来说。”
侍从进来后站在门口，看到屋里还有其他人，欲言又止。
幕僚却很会看人脸色，他对裴珩拱手道了告辞，便离开了裴珩的书房。
等他走后，裴珩便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侍从眼神一亮，上前一步，声音难掩兴奋。
“老爷，您和夫人一直让我留意的那位沈姑娘回来了，她还带了位年轻公子。”
“什么？”
裴珩一惊之下，碰落了手边的茶盏。
他却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拉着侍从不依不饶地让他重复刚才的话。
等侍从再三保证自己没有看错后，裴珩疾步想要向外走去，却因过于激动，霎时头晕目眩起来。
侍从连忙扶住他，“大人，您没事吧？”
裴珩站稳后，稍稍平复了下心情，随即嚷道：“快，快去后面请夫人过来……对了，他们人呢？是不是还在门口，我现在去接他们。”
裴珩快步向外走去，刚走到院中，便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朝这边走来。
女子正是两年前来过此处的沈殊玉，她清瘦了许多，身形愈发修长，而一旁的年轻男子面容俊秀，最难得的是，裴珩在这副面孔中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是他们的父亲裴执年轻时风流倜傥的模样。
裴珩怔怔地停下脚步，裴含章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看着裴珩眼角的细纹，眼圈蓦地红了起来。
“大哥。”
“弟弟！”
“大哥！”
裴珩上前，一把抓住裴含章的手臂。
“你这小子这么多年到底跑哪儿去了？你离开京城也就罢了，怎么能连个信儿也不给大哥递一个，这么多年……”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哽咽起来。
“这么多年，我生怕从别人的嘴里听到你遭遇不测的消息，你真要出事了，大哥以后哪有脸去见祖父和父亲啊！”
裴含章垂下头，声音闷闷地说道：“大哥，我，我没照顾好祖父，我没脸来见你。”
提到祖父，他悲从中来，“我也是有口难言啊。”
裴珩担心了他好多年，乍一见面，特别想骂他两句。
可转念一想，父亲不在了，祖父也不在了，若是他二人还好好的活在世上，裴含章又岂会离开京城去过颠沛流离的日子？
想到此处，他也难掩心痛。
“好在，你我兄弟二人终究还是有相见的一天。”
听到消息从后院赶来的裴夫人江芷芸看到裴含章后也是眼中含泪，她抽出帕子抹了抹眼角。
模糊的视线中，不远处高大挺拔的年轻男子的身影渐渐地和脑海里那个瘦小的男孩融为一体。
当年裴执夫妇搬到云州后，裴江两府比邻而居。
江芷芸与裴珩青梅竹马，幼时两人常在一处玩耍，还曾一起嫌弃过裴含章是个麻烦的小尾巴。
可谁知，这个小麻烦精只在他们身后长到了四岁多就被送去了京城，一别至今，竟已有十数年……
裴夫人用帕子压了压眼角的泪水，拉着一旁眼眸湿润的沈殊玉，嘴里不住地说道：“你们能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就好……”
等几人平复心情后，裴夫人热情地招呼几人进屋，为两人安排了住处后，又命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家宴。
沈殊玉与裴含章好好梳洗了一番，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吃了顿晚饭。
饭后，裴夫人让人把儿子带回房睡觉，又名丫鬟看好大门，四人坐在花厅里聊起了京城的波云诡谲。
裴含章将陛下赐剑、祖父自尽身亡，以及之后自己遭遇刺杀不得不亡命天涯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裴珩听完后气得怒目圆睁，也明白了裴含章这么多年一直不肯露面的原因。
“我们裴家为了他们赵家的江山，不敢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也称得上是尽心尽力，先帝疑神疑鬼也就罢了，帝王心术而已，可当今陛下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做出如此倒行逆施之事！他残害无辜，逼死忠良，这是一个明君该有的做派吗？”
裴夫人略有些紧张地站起来，走到他身旁劝道：“你小一点声，小心隔墙有耳。”
裴含章立刻问道：“大哥府上也不安全吗？”
裴夫人解释道：“祖父出事以后，皇帝为了监视你大哥，派了几名监军过来。
虽然我们已经再三小心了，但也不敢保证府上一个眼线也没有，所以咱们说话还是小心为妙。”
裴含章不欲连累他们夫妻二人。
“大哥，我自京城而来，身上又牵扯祖父的事，最好还是不要留在此地，不然说不准哪天就会给你们招来祸患，如今你们已经知道我现在平安无事，那就足够了。”
他看了看沈殊玉，见沈殊玉眸色温柔地看着自己，心下愈发坚定。
“我和阿殊已经在路上商量过了，给大哥大嫂报过平安后，我们二人就打算离开了。”